正文 卷下(3 / 3)

李勝書生李勝,甞遊洪州西山中,與處士盧齊及同人五六輩雪夜共飲。座中一人偶言曰:“雪勢若此,固不可出門也。”勝曰:“欲何所詣?吾能往之。”人因曰:“吾有書籍在星子,君能為我取之乎?”勝曰:“可。”乃出門去。飲未散,攜書而至。星子距西山凡三百餘裏也。遊帷觀中有道士,甞不禮勝。勝曰:“吾不能殺之,聊使其懼。”一日,道士閉戶寢於室,勝令童子叩戶,取李處士匕首。道士起,見所臥枕前揷一匕首,勁勢猶動,自是改心禮勝。

建康貧者建康開城之東郊壇門外,甞有一人,不言姓名,於此麵野水構小屋而居,才可庇身,屋中唯什器一兩事,餘無他物。日日入城雲乞丐,亦不曆街巷市井,但入寺逍遙遊觀而已。人頗知之,巡使以白上,上令尋跡其出處,而問其所欲。及問之,亦無所求。時盛寒,官方施貧者衲衣,見其劇單,以一衲衣與之,辭不受。強與之,乃轉以與人,益怪之。因逐之,使移所居,且觀其所向。乃毀屋,移於玄武湖西南,內臣張謀果園,多荒穢,亦有野水,複於水際構屋居之。時大雪數日,園人不見其出入,意其凍死。觀之,見屋已壞,曰:“果死矣。”遂白官司。旣發屋視之,則方熟寢於雪中。驚起,了無寒色,乃去,不知所之。

陳允升陳允升,饒州人也,人謂之陳百年。少而靜默,好道。家世弋獵,允升獨不食其肉,亦不與人交言。十歲,詣龍虎山入道,棲隱深邃,人鮮得見之者。家人或見之,則奔走不顧。天佑中,人見於撫州麻姑山,計其去家七十年矣,而顏貌如初。升元中,刺史危全諷少知其異,迎置郡中。獨處一室,時或失之。甞夜坐,危謂之曰:“豐城橘美,頗思之。”允升曰:“方有一船橘泊牢城港,今為取之。”港距城十五裏,少選便還,攜一布囊,可數百顆,因共食之。危甞有姻禮,市黃金,郡中少,不足用,頗嗬責其下。允升曰:“無怒,吾能為之。”乃取厚紙,以藥塗之,投於火中,皆成金,因以足用。後危與吳師戰,允升去之,曰:“慎勿入口中。”全諷不知悟,果敗於象牙潭。

陳曙陳曙,蘄州善壇觀道士也。人謂為百歲,實亦不知其年。步行日數百裏。郡人有宴席,常虛一位以待之,遠近必至。烈祖聞而召之,使者未至,忽歎息曰:“吾老矣,何益於國,而枉見召。”後數日而使者至。再召,竟不行。保大中,常至夜獨焚香於庭,仰天拜祝,退而慟哭。俄而,淮上兵革,人以為預知也。後過江居於永興景星廢觀,結廬獨居,常有虎豹隨之,人亦罕有見者。及卒數日,方棺斂,而遍體發汗焉。

張訓妻張訓者,吳太祖之將校也。口大,時人謂之張大口。吳太祖在宣州,常給諸將鎧甲,訓所得故弊,不如意,形於言色。其妻謂之曰:“此不足介意。但司徒不知,苟知之,必不耳。”明日,吳公謂張曰:“爾所得甲如何?”張以告,公乃易之。後吳公移廣陵,甞賜諸將馬,訓所得複駑弱,訓亦不滿意。妻複言如前。明日,吳公又問之,訓複以為言。公曰:“爾家事神耶?”訓曰:“無。”公曰:“吾頃在宣州,甞賜諸將甲,是夜夢一婦人,衣眞珠衣,告予曰:『公賜張訓甲甚弊,當為易之。』(乃)〔及〕吾問汝,果然,乃為汝易之。今賜諸將馬,複夢前珠衣婦人告予曰:『張訓所得馬,非良馬也。』其故何哉?”訓亦不能測也。訓妻有衣箱,常自啟閉,訓未甞見之。一日,妻出,訓竊啟之,果見珠衣一襲。及妻歸,謂訓曰:“君開我衣箱耶?”初,其妻每食,必待其夫。一日,訓歸,妻已先食,謂訓曰:“今日以食味異常,不待君先食矣。”訓入廚,見甑中蒸一人頭,訓心惡之,陰欲殺之。妻謂曰:“君欲負我耶?然君方為數郡刺史,我不能殺君。”指一婢曰:“殺我必先殺此,不爾君必不免。”訓遂殺妻及其婢,後果為刺史。

董紹顏董紹顏者,能知人。甞詣鄂州節度使李簡,簡出,諸子以侍紹顏。時有平頭小兒何敬洙侍簡側,紹顏曰:“諸子亦皆貴,然不若此平頭也。”後敬洙累授節鎮,為時名將焉。義祖鎮潤州,紹顏在焉,常閱衙中諸將校品第之。有藍彥思者,謂紹顏曰:“爾多言,或中也。”紹顏曰:“君勿言,郎君非善終者。”彥思曰:“吾軍校,死於鋒刃,事吾事也,何足言哉!”紹顏曰:“汝寧得好鋒刃之下而死乎?”後郡中稍有火,衙中亦為之備,盛造桶以貯水,而軍人因是持桶刀為亂,彥思死於難焉。

魏王軍士義祖子魏王知證鎮宣州,有軍士失姓名,家唯夫妻而已。一日,夫自外歸,求水沐浴,換新衣,坐繩床而終。妻見之,大驚曰:“君死耶!”於是不哭,亦沐浴換衣,與夫對坐而卒。魏王因並塚葬之。

沈汾唐末,沈汾侍禦,退居樂道。家有二妾。一日,謂之曰:“我若死,爾能哭我乎?”妾甚愕曰:“安得不祥之言?”因問之,對曰:“苟若此,安得不哭?”汾曰:“汝今試哭,吾欲觀之。”妾初不從,強之不已,妾走避之。汾執而扶之,妾不得已,乃曰:“君但升榻而坐。”汾如言,二妾左右擁袂而哭。畢視之,汾已卒矣。

虔州少年虔州將校鍾某者,泛舟之廣陵,經太和戍,泊舟登岸。見一少年,貌甚端雅,亦求同載往楊州,鍾許之,遂同行。因江次上岸,共行市中,見屠肆有豕首,欲市之而無錢。少年曰:“此亦小事。”及還船,出豕首於袖中,因曰:“適以無錢而取之,今當還其值。”乃複至屠所,謂曰:“吾先付爾錢,少頃還取肉。”屠得錢,乃不複取肉。及至廣陵,與鍾同舍於逆旅。一日,有輕俠數人,行戲至店中,少年指一青衣曰:“此必今夕為盜耳,宜備之。”鍾不甚信。中夜,覺穴壁聲,伺其已穿,引首過竇,乃舉燭急持之,果少年所指者。因謂盜曰:“汝未獲財,不欲殺汝。”遂聽其去。後忽謂鍾曰:“不可久處。”促之歸去。鍾如言。及至日沙而朱瑾殺,昌化城中驚擾焉。

閩中處士閩中處士張標者,有道術,能通於冥府。或三日五日,臥如死而體不冷,旣蘇,多說冥中事。或言未來,一一皆驗,郡中大信之。王保宜者,唐末為閩師持章赴朝廷,道路不通,乃泛海,因溺死。其孫侃留居閩中,因家人疾,請摽檮於冥府。摽從之,因曰:“見君之先父,在水府有冥職。”言其家事委曲,一一皆是。

洪州書生成幼文為洪州錄事參軍,所居臨通衢而有牕。一日,坐牕下,時雨霽,泥濘而微有路。見一小兒賣鞋,狀甚貧窶,有一惡少年與兒相遇,絓鞋墜泥中。小兒哭求其價,少年叱之不與,兒曰:“吾家旦未有食,待賣鞋營食,而悉為所汙。”有書生過憫之,為償(具)〔其〕值。少年怒曰:“兒就我求錢,汝何預焉?”因辱罵之,生甚有慍色。成嘉其義,召之與語,大奇之,因留之宿,夜共話。成暫入內,及複出,則失書生矣。外戶皆閉,求之不得。少頃,複至前,曰:“旦來惡子,吾不能容,已斷其首。”乃擲之於地。成驚曰:“此人誠忤君子,然斷人之首,流血在地,豈不見累乎?”書生曰:“無苦。”乃出少藥,傅於頭上,捽其髪摩之,皆化為水。因謂成曰:“無以奉報,願以此術授君。”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奉教。”書生於是長揖而去,重門皆鎖閉而失所在。

糝潭漁者吳太祖為廬州八營都巡警,至糝潭,憩於江岸。有漁父鼓舟,直至前,饋魚數頭,曰:“此猶公子孫鱗次而霸也。”因四指曰:“此皆公之山川。”吳公異之,將遺以物,不顧而去。

瞿童瞿童,字柏庭,以字為名,辰州辰溪人也。華眉廣顙,長準秀目,勤事而寡言。大曆四年,西川潰將楊林為灃陽守,不戢部下兵,縱其黨賈子華率千人,假道武陵,劫五溪,五溪之人逃難四散。時柏庭十四,侍母走武陵,寓居崇義鄉烏頭裏桃源觀道士黃山寶偏宅。柏庭因山寶,願師事上清三洞法師黃洞源,山寶引覿,具道柏庭誌,洞源辭以柏庭奉母須甘旨。山寶曰:“柏庭母在山寶廬,幸有繼給,倘蒙收拾貧賤,所望容納。”洞源許之,後亦時給柏庭母衣食。僅二周載,六年正月,柏庭喪母。旣葬,服勤事洞源不懈,凡事役力辦不倦,拋棄惡食,必興愛惜,辭而飯之。七月,洞源買藥至襄陽市。

每入市,令柏庭持裝橐,柏庭必閉目處中。洞源讓曰:“處眾而睡,人奪汝攜。”柏庭曰:“非有睡也,悶眾之喧喧耳。”九月,洞源南歸,行及宜城,去襄陽百餘裏。洞源遽曰:“香爐捐主人,柰何?”柏庭請複取,白洞源暫休,以俟不時。頃持爐還,洞源驚問,答曰:“尊師方在途,恐留滯,故疾行。”洞源信然。七年二月,朗州剌史胡叔清招洞源下郡,赴之,留柏庭山中植果藥。踰二十日,洞源來,柏庭一不詰之,答曰:“自尊師去州,祗於僊林尋僊穴。”洞源問:“所尋何見?”答曰:“見石室、石床、石幾。”洞源曰:“石室何許?”曰:“約去一裏半。”洞源疑而不窮。又旬,柏庭於藝圃中得一棊子,捧呈洞源曰:“秦人棊子。”洞源異之,曰:“誰為謂汝,烏知其然?”複曰:“是誠秦人棊子。”洞源諦視之,狀若小龜,光潤如玉,遂貯籙囊中。複因閱籙開囊,緘記如舊,亡棊子矣。夏四月,忽白洞源,願屈歸岩洞。時久霖雨澍,洞源旣未決信,竟不果行。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始昕洞源命。柏庭河畔視船,往複不二裏,及午方回。洞源訶之:“來何遲?”柏庭曰:“觀西南十五步許,有小橋,橋上遇一老尊,負杖掛物,呼令隨去,柏庭不敢,由是晚。”三十早朝,褫常所布帶,以一紙繩束腰,跣足履草屨,升尊殿。及洞源嚴修之處,各焚香跪拜。旣而辭洞源,又拜,洞源憑幾問曰:“汝辭吾安往?”答曰:“歸僊洞。”洞源曰:“吾隨汝可乎?”曰:“不可。”洞源又曰:“何為不可?”柏庭曰:“前時尊師不決去,乃今不可。”因諭洞源,當以時遷棲。洞源曰:“十年易居,昔賢遺旨,吾有誌矣。今汝去,何時複見?”答曰:“期十八年。”洞源欲留之不克,即聲命同觀道士朱靈(上鞏下言)曰:“朱老師看僊人來。”靈(上鞏下言)睨柏庭曰:“童子今日顏色,異常光輝。”洞源門人胡清鎬、朱神靜、童子陳景昕、譚伯璡偕圜矚,柏庭服短布衣,烏繒巾,逡巡卻行,三移步忽然不見。洞源與道徒皆愕眙庭際有一栗樹謂暫旁立。洞源曰:“得無映樹乎?”求之無蹤,即聲鍾,集觀戶,將遍索林莽。觀戶至東北林際,遇一大蛇當路而止。十一年,兄僊信從辰州來,聞弟登僊,至桃源,又師事洞源為道士岩薛兩茂,遊嵩山,失所止。

建中元年四月,洞源遷居江州廬山。貞元五年十一月,複遷居潤州茅山。十八年春,潤州郵檄人於延陵縣界,見一少年前行行如人,郵者促步期及,竟不能,迭延陵,闖茅山三十裏,郵人望見徐步入山門。是日,女道士贛冷然在鶴台,見少年持小漆函蓋,貯素書,直未及門,舉一足履閾。冷然問曰:“汝為誰?”答曰:“瞿柏庭。”因問冷然:“黃尊師何在?”冷然指示路處,髣髴記有柏庭名,卒然不悟。”久之,忽了辨,即攝衣詣洞源,問:“瞿柏庭來乎?”洞源唯唯不明諭。秋八月旣朔之旬,洞源謂門弟子曰:“吾將蹈滄海,為備裝。”或以未可行為請。踰一年,當午,洞源化真。造曰:代人傳瞿童登僊之跡,皆怪異可惑。予自幼貶武陵守,至之日,則詳詢舊老,乃詼詭加甚。值暇日,遊沅江,滄浪合流,聞之於漁人,曰:“柏庭有同學陳景昕,已五從居,今複為桃源觀道士,易名通微,又改正長,始均執勞,久練行事,傳疑百說,不若一見。”予得言忘食,遂命迓之,未獲至若不克見。及期而朝,門吏導景昕前庭,冠青蘿冠,碧綠衣,冰顏雪膚,皓髭蒼眉,端簡足跡,肅容陳詞,予不知幸之喜之至也。旣至休館,徐徐閱所惑,景為具辨,因裂櫝直紀,用祛後疑。長慶二年五月三日,朗州剌史溫造述,上清三洞道士陳通微傳實。(此記乃簡與親劄,曩為好事者磨去重刻,惟存碑側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