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瓜洲一水間,鍾山隻隔數重山。
chūn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賞析
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唐鑒賞辭典》這樣評析王安石的《泊船瓜洲》詩:
“首句‘京口瓜洲一水間’,以愉快的筆調寫他從京口渡江,抵達瓜洲,‘一水間’三字形容舟行迅疾,頃刻就到。次句‘鍾山隻隔數重山’,以依戀心情寫他對鍾山的回顧,第三句‘chūn風又綠江南岸’,描繪的生機盎然的景sè與詩人奉召回京的心情相諧合,‘chūn風’一詞,既是寫實,又有政治寓意。宋神宗下詔恢複王安石的相位,表明他決心要把新法推行下去。對此,詩人感到欣喜。他希望憑借這股溫暖的chūn風驅散政治上的寒流,開創變法的新局麵。‘綠’字還透露了詩人內心的矛盾,表達了作者希望早rì辭官歸家的心願,這種心願,至結句始明白揭出。”--如此強化政治sè彩來解析《泊船瓜洲》詩的詩意,是很有代表xìng的。但這樣的解析,卻存在著無法自圓其說的自相矛盾處:詩人既想早rì辭官,就不可能有奉召回京之欣喜,既想急於赴京上任,也就不可能有想早rì辭官的想法,這二者猶如水火,是難以相容的。也有論者斷言,詩人此次複出還政,可謂chūn風得意,大喜過望,那所謂的“明月何時照我還”的戀鄉情緒,不過是虛晃一槍的矯情之詞而已,是不可以認真對待的。“chūn風又綠江南岸”,骨子裏說的是對皇恩的感激,是對新法實施前景的樂觀描繪,是詩人內心的還朝施政喜悅的移情於景,詩的感情基調是歡快的,樂觀的。
上述兩論,是曆來解讀《泊船瓜洲》詩的論點中最具代表xìng的,但把該詩作為政治抒情詩來解讀,是既不符合詩人作詩時特定的際遇和心境,也不切合詩作自身建構的藝術形象的內蘊的。《泊船瓜洲》應是一首純粹的鄉愁詩,它的感情基調應是憂鬱傷感的,是毫無輕鬆、喜悅、樂觀的sè彩可言的。
詩人寫作此詩時,已是五十五歲的老人了。幾年來,圍繞著新法舊法,朝廷上無休止地爭論和攻訐,致使新法的推行十分艱難。因而本來就有些消極思想的王安石,在經曆了兩次因推行新法而罷相的坎坷遭遇之後,心力交瘁,對從政產生了強烈的厭倦感。罷官期間,他曾寫下了許多描繪自然風光、抒寫閑情逸趣的詩作。對於這次的朝廷以“同平章事”的重任重新起用,王安石曾兩次辭官而未獲準。因而他這次的上任,從心情上說,是十分勉強的。而在他上任以後,又多次請求解除宰相職務,並終於在複出後的第二年,如願以償地再度罷相,重又回到家鄉江寧,過起了舒心適意的隱居生活。從這次短暫的複出過程可以看出,重新還朝施政並非王安石所期盼的,所熱衷的,相反地他還把複出視為畏途而屢拒屢辭。顯而易見,在這樣的際遇心境下寫作《泊船瓜洲》,也就難免不在字裏行間注滿憂鬱、傷感、消沉的感情了,也就難免不對即將遠離的家鄉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意了,他又怎麼可能會以“chūn風又綠江南岸”喻皇恩浩蕩,抒發什麼如願以償的為複出而欣喜的感情呢?再從詩作本身看。詩的結句“明月何時照我還”是全詩的主旨所在,它以直抒胸臆的形式為全詩定下了憂鬱、傷感的感情基調,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詩人對複出還政並無如願以償的喜悅,更無急不可待的熱切。相反,詩人還遠沒有到達京城,家鄉還未從視線中消失,內心裏就已真誠地發出了回家鄉的念頭,這思鄉之情還不深切真摯嗎?今rì明月送我而走,他rì明月“何時”送我而還?仕途險惡,吉凶難測,那“何時”二字是詩人發自肺腑的一聲沉重歎息,蘊含了詩人對險惡仕途的擔憂,對施行新法前途的顧慮。詩意憂思深切,格調也十分蒼涼,是如聞其聲的一聲喟然長歎,是詩人抑鬱消沉心態的真實自然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