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去世之後的那段日子裏,悲傷一直籠罩在我們心頭。按照烏幹達的風俗習慣,弗蘭克的遺體要停放在家裏供親人朋友前來吊唁。老朋友森帕·貝克早早就來到了我們家,如今他在坎帕拉做會計。當年我們倆一起在卡農古讀的初中,回想起來好像是很久遠的事了。不過從那以後,我們倆的人生都有了很大改變。我去了美國,他則留在了烏幹達,還跟辦公室的同事馬喬裏約會了,而且他們倆很快就要結婚了。
“我一聽到廣播裏的訃告就立馬趕了回來。”森帕跟我說道。
平日裏,森帕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常常帶著微笑,對所有人都很友善。但是今天來參加弗蘭克的葬禮,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就如同那裏躺著的是他自己的哥哥。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吊唁弗蘭克,森帕就在那裏一直陪著我,還不斷地安慰我。一家人忙著接待弗蘭克的同事、鄰居還有朋友,甚至一些不認識的人也前來表達對哥哥的哀悼。
家裏人決定把弗蘭克的遺體運回那卡葉茲村埋葬。過了幾天,我和姐姐們一起坐在卡車的後麵護送弗蘭克的棺木回家。在一陣陣的靜默中,我一直在思考死亡這個主題。我知道,千萬個家庭都要經曆這樣的悲痛,可這並不能撫慰我悲痛的心。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是聖誕節後的一天,我第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那一年我7歲,還是個小孩子。平日裏父親總是罵罵咧咧,母親終於厭煩了這種生活,跨越半個烏幹達跑去金賈的大衛舅舅那裏。幾個月後,坦桑尼亞向阿明政府宣戰,攻入美麗的烏幹達。母親就是在那時回到了她父母在坎布加的住處,沒人知道她是怎樣穿過兵荒馬亂的坎帕拉,但無論如何她最後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我當然很高興見到她回來,但是她卻不願意再跟父親在一起生活了,這讓我感到萬分沮喪。她是想要避開這場與父親的衝突吧。
那一年的聖誕節沒有了母親的微笑,隻有克莉絲汀、費達和我三個孩子在家。弗蘭克當時還在上中學,姆巴巴齊也遠在坎帕拉。
第二天早上,父親給我們安排了家務之後就和村裏的人到酒館裏慶祝去了,我和費達負責到種植園裏收小米。
那天的天氣雖然很晴朗,但我還是看到了遠處的積雲,說不準幾時就要下雨了呢。園子附近的桉樹上,鳥兒在不停地歌唱,時不時還飛下來啄幾粒小米,仿佛要和我們一起分享這收獲的喜悅。看起來它們一點也不怕我們立起來的稻草人,這讓我很是惱火。
費達和我要從比我們個頭還高的秸稈上摘下穀穗,然後把它曬幹再脫粒,女孩子會用這些穀粒摻著木薯做成小米球(akaro),用帶蓋子的小籃子(akeibo)裝著。
我很想趕緊吃到這種美味的小米球,可又不想做收割的苦差事。這時我又想起了那群小鳥,如果我嚐試一下,肯定能取下它們的鳥巢,說不準裏麵還有鳥蛋,雖然不夠早飯吃,可也差不多了。況且,這群鳥還在偷吃我們的糧食,我怎麼就不能從它們那裏拿些東西呢?
還沒我手掌大的黃色織布鳥輕快地飛到了樹上,很快我就看到了一個灰色的鳥巢,在離地麵20英尺高的樹枝上。對我來說,這20英尺可不算高。
想到這裏,我趕緊朝那棵樹跑去,把費達一個人丟在那裏幹活。那棵樹上有好幾根枝杈都被砍了下來,要麼是蓋房子用了,要麼就是當柴火燒了,隻留下幾根斷枝長在那裏。我快速地爬上樹幹,粗糙的棕色樹皮都被弄掉了。一開始上來的時候還很費力,不過越往上爬就越容易,因為高處還有枝杈可以抓著。
巢裏的那隻小鳥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一直盯著我在看。我把腿纏在樹枝上,身體探出樹幹,鳥巢看起來已是唾手可得。
“小心點!”費達在下麵喊著,“那樹枝不結實!”
我都爬過那麼多次樹了,費達知道什麼呀!我心想。
那隻鳥突然從裏麵飛了出來,在我頭頂上盤旋著,還不停地在叫。我伸手去抓鳥巢了,但還差幾寸才能夠到它。這些小家夥可聰明著呢,把巢築得離樹幹遠遠的。
我又向外靠了一下,那樹枝也隨之往下彎了一些。
“快回去!”費達又喊道。
就差一點了。我邊想邊猛地向前傾了一下。
突然,樹枝“哢嚓”一聲斷了,就像打雷似的。那一瞬間,我腦子裏也劃過一道閃電。
“特威西!”
接下來那一刻我隻知道自己躺在了地上,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的耳朵裏開始發出嗡嗡響的轟鳴聲,但我卻很鎮定。男孩子從樹上掉下來是常有的事,不會受傷的,我們相當強壯。費達在我的一旁尖叫,甚至連手中的籃子都扔了,還用手捂著嘴,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用胳膊肘支撐著自己慢慢坐了起來,一下子就看見了從左大腿穿過去的小樹樁,骨頭都要斷了。費達嚇得又叫了起來,這次她的聲音好像傳到了很遠的地方。我感覺自己是在厚厚的空氣中慢慢移動,在這場噩夢中,我並沒有感到疼痛,隻是站起來拖著腿往前走。傷口裂開了,可沒有出血。
費達命令似的跟我說,“我們得趕緊回家,特威西,你還能走路嗎?我來扶你!”
“我還能走。”我沒有感到太多的疼痛,血流得也很少。我沒讓費達扶,自己一個人走了兩百碼的路回到了家。費達在後麵跟著,哭了一路。
此時的客廳裏空無一人,一片寂靜。父親不在,母親也不在。就在那一刻,我的夢醒了,母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