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魯昆吉裏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這是旅程中最後一個已經通電並鋪設好馬路的鎮子,大街上的送貨卡車和“蹦躂”(boda,當地人對摩托的士的叫法)來來往往,車水馬龍,熱鬧極了。雖然一些小商鋪已經關上了窗板和木門,但餐館和夜總會仍然亮著電燈和霓虹招牌在營業。
在這裏,許多乘客下了車,包括那對老夫婦,司機打開了車燈,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朝著安納穀的方向繼續行駛。這條被河水衝刷出來的峽穀足有一英裏寬,將魯昆吉裏和卡農古兩個地方劃分開來。
巴士後麵有個人睡著了,傳過來打鼾的聲音,坐在我前麵幾排的一位婦人緊緊抓著她三個孩子中最小的那個,她知道,在這漫長崎嶇的道路上隨時都會有危險。
車子開始往下駛了,此時星星出現在了車窗外的夜空裏。我趕緊坐好,以防巴士顛簸時身體往前衝。部分道路被雨水衝壞了,當地的施工人員想盡各種辦法才讓它恢複通行,但這隻是杯水車薪,隻是再來一場大雨,一天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有的車子會陷到泥漿裏,有的甚至還翻了車。
巴士在拐彎處沿著下坡路慢慢行駛,時不時還發出刺耳的刹車聲,那位婦女隻能低聲哄著自己的小兒子,讓他別害怕。
白天,在陽光的照射下,安納穀顯得格外壯觀。綠一塊棕一塊的梯田迸發勃勃生機,香蕉種植園和花園被籬笆劃分開,顯得錯落有致,就連建在斜坡上的房子也別有一番情趣。雨水彙聚而成的瀑布衝刷著山體的岩石,而且越來越寬。這裏的泥濘程度遠不是艾楊布河能比的。但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安納穀就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那茫茫夜色仿佛要吞沒每一輛車。
“不用擔心,”司機回頭對著我們說,“我還從沒翻過車呢。”
“注意看路!”那位女人責怪道。
司機聽到她的嗔怪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水流下懸崖,彙入了泥潭。
突然,巴士掉進了一個深洞裏,整個車身開始慢慢向一側傾斜,這時我的心猶如百米衝刺般劇烈地跳動著。車輪打著空轉,發動機發出轟鳴聲。那位女士大叫起來,把我後麵那位打鼾的男士吵醒了。
“主啊,請與我們同在!”我祈禱著,眯起眼睛順著車燈的亮光向外望去。路麵上的好幾處地方雖然受到雨水的衝刷,被侵蝕得很厲害,但還沒有真正塌下去。
司機開始減速了。突然,公共汽車稍稍傾斜了一下,沿著路邊開始打滑。司機看起來並沒受太大影響,但我還是放不下心,直到看見那架橫跨在江麵上的黑色鐵橋,我才鬆了一口氣。
感謝上帝,我心裏想著。鐵橋在輪胎下麵不停地振動,輪胎每轉一圈,我離那卡葉茲村就越近一步。
離開大橋之後司機又開始踩著油門加速行駛,看來他對順利通過這段同樣陡峭的上坡路很有信心。確實,上坡並沒有下坡那麼可怕。
幾十分鍾後,車子駛出峽穀進入了坎布加,那裏稀稀落落亮著的幾盞燈還都是用發電機發的電。雖然隻有這幾盞燈的光亮,卻足以表明坎布加醫院的存在。小鎮的主要街道上此時已是漆黑一片,路邊幾碼遠的商店在黑夜裏仿佛縮成了一團團陰影,隻能從窗板的縫隙裏透出點點亮光。這時候,司機放緩了車速,害怕黑夜裏看不清會撞到行人。
後來,隨著耳邊響起刺耳的刹車聲,車子終於停在了我姑媽約瑟琳家的附近,那是一間位於城市邊緣的白色磚房。我是唯一一個在坎布加下車的乘客,司機幫我把四袋行李拿下車放在了路邊。
“有人幫你搬這些東西嗎?”司機問道。
“有。”我回答他說。雖然我還沒有什麼具體安排,但我心裏有數,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過來幫忙,這從來都不是問題。
大多數時候,我都選擇在天黑之後趕到家,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帶了這麼多包東西。作為當地為數不多擺脫貧困的人之一,我還是有點名氣的。在村子裏,我也算是許多孩子的榜樣,能夠鼓勵他們積極生活,這樣也挺好。不過,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並不總是好事。村裏的人會議論我從大城市帶了什麼回來,是烤麵包還是糖?是衣服還是烤魚?猜個沒完沒了。這時候,那些“史旺科儒”(shwenkuru,當地人對老爺爺的稱呼)無疑會坐在酒吧外頭,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琢磨如何處置我的這四袋子東西。
巴士鳴著喇叭沿著公路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兩個男孩便走過來了。矮個子的那個我不認識,另一個我知道,是朱利葉斯。早些年我資助過他。朱利葉斯的父親死於腦溢血,留下兩個妻子和八個孩子。父親死後沒過多久,朱利葉斯的母親也永遠離開了他們,家裏的大人就隻剩下父親的第二個妻子了。除此之外,孩子們沒有其他的親戚可以依靠。
“我們有責任幫助他們。”父親在朱利葉斯母親的墓前說出了這句話。在我看來,他說這話隻是想找人幫他做家務而已。不過他最後還是遵守了當初的諾言,送朱利葉斯上了學。
“特威西叔叔,您好!”朱利葉斯跟我打著招呼,“您給我帶禮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