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年一度的亞魯菲斯慶典,是為了紀念人類對血族的千年聖戰的勝利而舉行的。人們在血族的統治下度過的五千年的恐怖時光,終於在一場長達千年的戰爭之後,劃上了句號。

從此人們終於得以在陽光下自由地生活,而殘餘的零星血族,已經退居到了黑暗的最深處去。

代價是慘重的,人類失去了將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但是從此,世界再也沒有了無謂的殺戮,沒有了恐怖,沒有了如黑夜般無盡的絕望。

今夜在街道上邊喝葡萄酒邊唱著歌的人們,就是為了這一點在歡慶著。

在由穿著鮮豔服裝結伴出來遊玩的女孩,還有刻意昂首挺胸裝出威武模樣的年輕人,以及時不時倒在地上的醉鬼組成的人群中,一個男人正行色匆匆地穿過。

他穿著一身簡便的黑衣,黑色的寬沿帽遮住了他的大半臉孔,隻有幾縷金發露了出來。因為匆忙前進而不斷地撞到了身邊的人,但被撞者在匆匆一瞥後便會露出敬畏的神情來,然後什麼都不說就退到一邊。

他們敬畏的是他背上的弩弓和銀箭。

那是吸血鬼獵人的標誌。

雖然血族隻剩下零星散部,但是他們還是會偶爾從藏身的暗處現身,危害那些在夜路上落單的人類。

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個職業,以獵殺吸血鬼為生。

男人在一瞬間閃身進了一扇麵對著街道的窄門,接著人群繼續歡樂,完全沒有因為他的出現和消失而受到任何影響。

窄門裏是一所燈光黑暗的酒店,關上了身後的門,男人脫下了那頂帽子,金色的秀發在同時垂落下來,有幾縷發絲掠過了他俊秀的臉,他看著那個坐在酒櫃前正看著燭光出神的少女,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辛西婭,還沒有準備出發嗎?”

她回過頭來,忽明忽暗的燭光照亮了她的半邊容貌,看的出那是一張相當美麗的臉,火紅的頭發在白皙的肌膚邊顯得很是有活力。

“我隻是在等你回來而已……”被稱為辛西婭的少女輕巧地跳下了高凳,向男子走來,“總要有人留下看家吧?我在等你回來。”她走到他的身邊,“現在我要走了,維希。”

“小心點,這次接受的委托相當棘手吧?聽說對方是上次聖戰的遺留者。”他的語氣是關切的,但臉上卻沒有一點類似的表情。

壽命越長的法力就越強,也就越難對付,吸血鬼就是這樣一種生物,“雖然你是最優秀的女獵人,但還是要小心些。”他說著解下了腰間的銀質短刀,向她遞了過去。

“那個‘女’字純屬多餘啦……你應該說我是最優秀的獵人才是。”雖然流露了不滿,但她還是接過了短刀,打開門向外走去,“在我回來之前不許開門做生意哦……你的調酒技術會把客人們都嚇跑的。”她說了這樣的話就走了出去,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維希露出了苦笑來,這個倔強的女孩,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月光連同街上的喧鬧一起從小小的窗子裏透進來,他看著地上的銀光,突然間生出一些不安的感覺來。

差點就要忘了,今天,不是滿月的日子嗎?

維希說的沒錯,這個家夥果然是不好對付的。

辛西婭看著手裏已經空了箭囊歎了口氣,這是她第一次將所有的銀箭全部用完,如此情況否意味著她的水準下降了?

不過幸好沒有白白用去那麼多的銀箭,另一隻手中冰涼堅硬的觸感提醒她這個事實,那是那個吸血鬼的戒指,用來表明他的出身和等級,那上麵暗紅色的寶石現在仍然散發著血腥的味道。

應該殺了不少人,才會留下這樣無法清洗的味道吧。

而如今,它的主人已經化為微塵,隨著冰冷的夜風四散到陰暗的角落。

再怎麼厲害的生靈,最終都將歸去。

她什麼時候成了哲學家了?辛西婭不禁啞然失笑。

無論如何,現在快些回到住處才是比較要緊的事。因為比預定的時間多用了一個小時,維希想必已經非常著急了。

這裏是城外,月光就那樣毫無遮掩地落在大地上,將黑暗便成了一片清冷的景象。黑暗和銀光交織在一起,幻化出青色的氣氛。夜晚的寒氣不時撲麵而來,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加快步伐向城門走去。

突然間,空氣裏的異動讓她停下了腳步。

是聲音,毛皮與草摩擦發出的聲音,還有粗重的呼吸聲,還有……吞咽口水的聲音。流動的風帶來的不止這些,空氣裏還能夠嗅到野獸的臭味。

辛西婭猛的回過頭,看向身後茂密的草叢。

聲音漸漸的靠近了,最後三隻巨大的成年月狼出現在她的麵前。這是狼的近親,有著雪白的皮毛和利爪。平時性情也還算溫順,從來不主動攻擊人類。

可是,今夜是月圓夜。

每到這個時候,這些月狼就會變的異常的凶暴,嚴重嗜血,它們敏銳的嗅覺甚至能夠捕捉幾公裏以外的一絲血腥味。

或許是自己身上的血腥把它們引來的,辛西婭作出了這樣的判斷,成年月狼大概和一匹小馬差不多的高度,而速度和尖銳的牙齒是它們的武器,所以,她的處境,可以說是非常的不利。

真應該把剛才沒射中的那些箭再撿回來呢,辛西婭苦笑著想。

所以維希才總是抱怨她太浪費。

月狼踩著悄無聲息的步伐向她走過來,緊繃的身體顯然隨時作好了攻擊的準備。

辛西婭拔出了維希給自己的短刀,看著眼前那對因為滿月的魔力而變的血紅的眼睛,輕輕地揚起了唇角。

“來吧。”她如此說道。

銀月已經自中天落下,大地又重歸黑暗。

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車輪碾壓的聲音由遠及近,老者駕著由四匹漆黑的駿馬拉動的馬車,在荒野上急速馳騁。

他突然猛的拉了一下韁繩,馬兒揚起前蹄,發出高昂的嘶鳴,隨即歸於平靜,乖乖地停了下來。

馬車裏傳出低沉的男聲,“怎麼了,愛德華,為什麼停車?”

老者回過頭去,“主人,那裏好象躺著一個女人。”

有人看到她了嗎?辛西婭想動一下,或者開口求救,可是她連扇動嘴唇的力氣似乎都已經消耗殆盡,隻要想動,全身的疼痛就會向她的大腦抗議。

不知道受了多少抓傷呢,但她終究還是活下來了。

比起那三頭被割斷了喉嚨的月狼,她真是幸運太多了。

馬車的一側,厚重的黑色簾子被拉開了,有銳利的目光投向路邊在草叢裏的辛西婭身上,殘破的衣物,傷痕累累的手臂,還有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道,都顯示她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簾子又被放下了,阻斷了那目光。

“這不關我們的事,走吧,愛德華。”聲音的主人如此說道。

“是。”

就在老者揚起馬鞭,準備催促上路。

“等等……”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下達了新的命令,“把她帶走,快點,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在日出前趕回去。”

她應該是安全了吧?

帶著這樣想法的辛西婭,在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識。

(二)

意識就好象水流一樣慢慢流進腦海裏,發現自己逐漸開始清醒後,她做的第一件是就是確定自己的四肢是否還完好如初。

奇怪,居然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完全消失了?

她不會是死了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辛西婭猛的睜開眼,一下子坐了起來。

外麵應該已經天亮了,雖然窗戶被厚厚的窗簾遮著,但還是有些微的光亮透露進來。借著這些光亮,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裝飾華麗的床上,深紅色絲絨帷幔圍在四周,床柱上還雕刻著天使的雕像。這裏應該不是地獄,這是辛西婭唯一可以確定的。

因為地獄不會有這麼漂亮的房間。

看看自己身上,仍舊穿著和維希告別時的黑衣,隻是沒有被月狼的利爪撕裂的痕跡,而衣服下麵的皮膚,似乎也沒有傷口的樣子。

難道昨天的遭遇是一場夢嗎?

“你終於醒了。”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回過頭去張望,卻隻看到一片黑暗,聲音就是從那裏來的,似乎坐著什麼人的樣子,但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是你救了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也算是吧。”對方回答的不是很確定。

“你是怎麼做到的……”辛西婭再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確定沒有任何傷口,“傷口都消失了。”

對方低聲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應該明白的……難道你不知道吸血鬼都懂得如何使用魔法嗎,獵人辛西婭?”

他知道她的名字讓她很吃驚,但他自認身份則叫她更吃驚。

他是白癡還是傻瓜?有哪個吸血鬼會對著獵人承認自己的身份?然後她又想到,也沒有哪個吸血鬼會救獵人吧?

或許這家夥真的是個白癡也不一定。

“你……”辛西婭有些艱難地開口,老實說,她不知道怎麼和白癡打交道,“你是誰?”她跳下床,向那片黑暗走過去。

“請不要靠近,你身上的血腥味讓我感覺很不舒服……那是我族人的血。”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些許隱忍的憤怒。

她停下了腳步,“那麼告訴我你是誰,你真的是吸血鬼嗎?”

他似乎微笑了起來,因為她聽到了非常輕微的笑聲,“如果我是……你要怎麼樣呢?要狩獵我嗎?要狩獵救了你的人嗎?”

她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那樣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他仍舊持續著戲謔的口氣,“我為了救你,使用了相當多的魔力……現在正是我無力的時候,想殺我的話,最好就趁現在。”

他究竟是瘋了,還是在準備著一個陷阱?辛西婭隻覺得思維混亂,無法理出一個頭緒來。

這個吸血鬼所做的一切,她都無法理解。

但是如果說他在賭博,那麼他押對了。

她的確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殺他,即使他沒有拿走她的短刀也一樣。

他在黑暗中大笑起來,似乎她的困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不要再浪費時間做決定了,你才剛剛恢複,應該回到床上好好休息……我也應該回到棺材裏去了,這裏的陽光讓我睜不開眼睛。”

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到了晚上,愛德華會送你回城裏去,之間的這段時間,歡迎你自行參觀我的城堡。”留下這樣的一句話之後,接著便是關門的響動。

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真是……

非常奇怪的家夥。

她皺了皺眉,然後又回到床上閉上眼。

或許真的是太累了吧,不多時她就睡著了。當然,在這之前她從來都不曾想到過——

自己會在一個吸血鬼的家中睡著。

在踏上馬車的前一刻,她見到了那個名叫愛德華的老人。他向她恭謹地行禮,就好象舊日裏那些貴族的侍從一樣的優雅風度。

他依舊是個人類,隻是一眼,她就看出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身份。

那個自稱為吸血鬼的家夥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有人類在他的身邊?

馬車緩慢地移動了,她掀起那厚重的黑簾,打開窗子,回頭看了那城堡一眼。

能夠住在城堡裏的,應該算是貴族的等級吧?

藍月之下,原本有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的城堡也變的溫柔美麗起來,班駁的大理石散射著月亮的光輝,整個城堡像是籠罩在一層白色的煙霧中。

突然她看到了那個最高的窗戶邊,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張年輕的臉,蒼白皮膚和血紅的唇色,那些都是血族的標誌,是長年與陽光無緣的人才會有的特征。

他果真是個吸血鬼。辛西婭能夠肯定他就是那個戲謔聲音的主人。

在這一刻,她突然迷惑了起來。

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馬車在寂靜的黑夜裏呼嘯著穿過無人的街道,不知道是因為夜深了,還是有人布下了沉睡的魔法,這一夜的城裏,安靜的仿若墳墓。

車子在酒館的門前精準地停下,辛西婭下了車,隨即聽到門打開的聲音,維希從裏麵跑了出來。

“辛西婭!”維希看到她的時候異常驚喜,一反平日裏的沉穩和冷靜,“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我到處去找你!”

因為她沒有在預定的時間回來,之後又沒有一點消息,他為此而心神不寧,甚至……

還讓一個吸血鬼逃走了。

這件事,不提也罷。

“你回來了就好……”他跑到她身邊。

“對不起,維希,讓你擔心了。”她歉疚地低下頭,再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目光突然死死盯住她身後的某樣東西。她回過頭去看——

那是愛德華駕著馬車離去的身影。

“安德烈亞……”她聽到維希在喃喃這個名字,眼中,流露出咬牙切齒的憎恨來。那是她第一次在維希的身上看到如此強烈的情感。

他一向是把所有的事都隱藏起來,什麼都不表露的。

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維希低下頭來看她,“這是怎麼回事,辛西婭?”

依舊是昏暗的燭光,她向維希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事情的始末。同時她也知道了那個吸血鬼的名字——安德烈亞?莫奇特。

“他是吸血鬼中的貴族,可以說是法力非常高強,在聖戰的時候他的參戰曾經一度使人類大為恐慌,他憑借自己的魔力在戰場上無所匹敵,殺了數以千記的人類……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消失了,但是我知道他還沒有死……”

維希慢慢地說著,目光已經不若先前的仇恨。

“我的祖先……我家族中的第一代獵人,是最後見到他的人類……他被他殺死了。”他閉上眼,仿佛在回憶他從未見過的往事,“從此以後,我的家族就立誓一定要殺了他。”

他看著辛西婭,目光中的執著是她從未見過的。那不是他一個人的情感,還有他的整個家族,維希家族中所有喪生在吸血鬼手下的獵人的憎恨。

狩獵和被狩獵,這就是吸血鬼和獵人之間永遠糾纏的宿命。

“辛西婭……”他看著她,有些猶豫的開口。

“不,我拒絕。”她知道他要說什麼,“我不會把城堡的位置告訴你的!”

“辛西婭!”他站了起來,“他是吸血鬼!”

“可是他也救了我!這是事實!”她也站了起來,“無論如何,我不能出賣他!”說完,她將酒杯重重地放了下來,暗紅的葡萄酒濺了滿桌。

而她,也跟著拂袖離去。

維希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秀麗的臉上漸漸出現了陰鬱的神色。

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三)

他真的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恐怖血族?

在確定身後的確沒有人跟蹤後,辛西婭再一次踏進了城堡的花園。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又回到這個地方來,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連維希也要防備的一天。

看著大門上的紋章,一把劍砍在白色的十字架上,從裂口裏流出了鮮紅的血,這圖案就和維希說的一模一樣。看來他果然就是那個吸血鬼。

那個在人們的心中,激起無數恐怖的血族。

但是上次相見的時候,她卻完全沒有感到一點殺氣,連一點點防備的心思都沒有。或許是因為那時受了傷,所以才會……

突然間她感到腳下的石板在震動,似乎地下正發生著什麼事的樣子。

她知道在城堡的下麵有一個地窖,那是安德烈亞在白天時休眠的地方,可是現在是晚上,怎麼會有動靜?

她穿過那些開著暗紅小花的荊棘叢,走到了地窖的入口。雖然隻在城堡裏停留了一天,可是她已經把大部分的路線都摸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