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才又一笑,伸手將自己贏的三萬二千兩銀票推到陳正心麵前。
陳正心先是一愣,然後語聲帶怒地說道:“劉兄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也是瞧不起我陳某人?”
劉不才不慌不忙地說道:“陳兄莫急,你的為人,在下久有聞名,當然不會在乎這區區幾萬兩銀子。隻是我想高攀與你交個朋友,如果承蒙不棄,則不勝榮幸。”
“劉兄說的哪裏話來。說實話,我陳正心交友講個緣字,一般人還真不入俺的眼睛。隻是你劉兄我一見就覺投緣,能和你做朋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隻是這銀子是何意,還請道明。”
“做朋友不在一日,以後無論是在一起玩,還是有什麼事,總有合夥的機會。這筆錢,我存在你這裏。”
陳正心對劉不才的舉動大是歎服,不但認為他輕財好義,而且夠朋友。所以對劉不才已經是做兄弟看待了。
一連幾天,劉不才都和陳正心在一起,感情愈見深厚,儼如幾十年的生死之交,劉不才又乘機介紹了胡雪岩給陳正心。正所謂愛屋及烏,對劉不才的朋友陳正心當然高看一眼。何況他也聽說過胡雪岩的一些事,特別是胡雪岩義助王有齡的事,更令他感到敬佩,所以和胡雪岩也成了朋友。
一天,三人閑談之中,胡雪岩有意提起了自己與洋人鬥法的事,陳正心大感興趣。胡雪岩趁機請他幫忙,陳正心一口答應,當下廣發請帖,召集上海各絲行老板商議。並不讓胡雪岩出麵,而是先向這些絲行老板對浙江胡雪岩的做法征詢意見。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眾絲行老板紛紛抱怨洋人貪得無厭,並感歎上海沒有胡雪岩那樣的人物,甚至有人感歎道:“陳兄,不如您帶頭倡導,我等必定響應。”
陳正心見火候已到,把桌子一拍說道:“諸位兄弟,我陳某理解大家的心情,各位要是真有心和那些洋人鬥上一場,我倒真的願意領這個頭。”
一聽此言,各行老板都變了臉色。有人露出喜色,有人麵帶迷惑,有人則是麵如土色。與洋人鬥法,稍一閃失就砸了飯碗,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萬一與洋人鬥法翻了船,那怎麼辦?自己的損失誰來承擔?這可不是光憑嘴巴說幾句漂亮話就能解決的。
眾人在下麵議論了半天,有一位老者站起來對陳正心說道:“陳先生,老朽的商行你也曉得,當天賺錢當天吃。若有個什麼差錯閃失,全行十幾號人就非要餓肚子不可了。”
緊接著又有人說道:“是啊,陳老板,你底子厚,功力大,跟洋人鬥是不怕。即使絲行生意不做,也還有別的生意,反正你門路也多。我們就不同了,絲行一關,就隻有討飯的份了。”
陳正心坐穩了身子,品了一口香茶,不慌不忙地對眾人說道:“不要心慌,諸位,我陳正心雖然身為江湖人物,可也絕非莽漢一條,不會不顧大家的死活。跟洋人鬥法,我這次鐵了心的,諸位也都知道,我的主要生意並不在生絲上,但是現在我決心把大筆的銀子用來做生絲生意。我並不要你們把生絲都壓在自己手裏,我隻是希望大家不要把生絲賣給別人,更不能把生絲賣給洋人,而是都賣給我陳正心。”
陳正心說到這,停了下來掃了一眼各家絲行的老板,才又接著說道:“你們放心,在價格上,絕不比洋人少一分。”
這一席話聽得下麵的各位老板悚然動容,到這時,他們才真正相信陳正心是下了決心要和洋人大幹一場了。有一部分人不禁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準備跟著大鬥一番。也有一部分人心中還在嘀咕;洋人與我們合作了這麼長時間,而且兩方麵從沒有過什麼差錯,洋人每年收購的生絲都很穩定,而且需求逐年增加;如果你和洋人鬧翻了,那以後誰還來收購生絲呢?
陳正心當然不會不知他們的這種顧慮,哈哈一笑說道:“各位,今天有位客人,我想給大家介紹一下。”
胡雪岩這時才從內室裏走了出來,向眾絲行老板行了個禮,走到陳正心的旁邊。
眾老板心中暗問:“這是何方神聖?”再仔細一看,那穿戴打扮和氣質風度,就知道絕不是一般人物。
陳正心這才站起身來替眾人引見:“這位就是浙江的胡雪岩,大家即便未曾相見,也都有耳聞了。”
眾老板一聽他就是胡雪岩,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胡雪岩!他就是胡雪岩!”胡雪岩在浙江的作為早已風聞天下,更何況是絲行中人,豈有不知之理?而且他們其中還有許多人在生意上與胡雪岩有過接觸呢,隻是未曾謀麵而已。今日一見才算見到了他的廬山真麵目。
陳正心接著說道:“各位,胡兄弟的來意,想必大家也猜到了幾分。胡兄弟在浙江與洋人鬥法,大獲全勝,洋人又氣又憤,無可奈何。今天胡兄弟來上海,也是為了絲上的生意。”
胡雪岩道:“各位,雪岩在這裏先向大家告個罪,不能挨個登門拜訪。今天,借陳兄的寶地與諸位見麵,實感榮幸。在浙江,我能與洋人一較短長,全靠著浙江一幹朋友幫忙。今日來上海,人地生疏,還請各位多多幫助,多多指教。”
這番開場白,禮節周全,不卑不亢,聽得各位老板暗自欽佩。然後胡雪岩就洋人的生意經大談起來,他說道:“洋人的絲廠長期以來在中國進口生絲,進價極低,而製成的布、綢卻昂貴無比。洋人越來越富,中國人卻越來越窮。其原因就在於我國民心不齊。在這些事關民族利益的生意上,我們這些從商之人,理應同心協力,同舟共濟;而不應該互相猜忌,彼此拆台。隻要大家一條心,聯合起來,把生絲壓一段時間,洋人的工廠沒米下鍋,那麼生絲肯定就會漲價。這樣,不但我們這些人有利可占,就是那些蠶農也能多收入一些。也能讓洋人不能對我們予取予求,知道收斂一些。”
眾老板見胡雪岩言辭懇切,而且所說的又入情入理、無懈可擊,自己又有銀子可賺,何樂而不為呢?當下紛紛表示一定大力配合,堅決不把生絲賣給洋人。
胡雪岩一見大功告成,非常高興,自己做東道請大家一起到“會賓樓”喝酒。陳正心見胡雪岩如此大方、豪氣,自己麵子上也增光不少,對胡雪岩更加信服。
第二天開始,上海的絲行老板一致向洋人提出加價的要求,否則不賣。他們對洋人說:“胡雪岩已經答應用高價收購他們的生絲。”
洋人這才意識到胡雪岩神通廣大,從浙江又跑來上海與他們作對,恨得咬牙切齒,但也無可奈何。他們也私下對絲行老板們分化拉攏,對一些絲行老板承諾出高價,然而這些老板無一例外全都拒絕了。那些老板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私下把生絲賣給洋商,不但會受到同行的譴責,而且還會背上賣國的惡名,更會得罪陳正心。他在上海的黑白兩道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得罪了他,還想在上海混嗎?
在這種情況下,洋商知道,除了和胡雪岩談判以外,已經無路可走。國內的生產廠家的告急電報更是雪片般地飛來,正當他們要屈服的時候,陳正心手下一個叫胡四的人卻來找洋商的頭領——吉米。
“吉米先生,你們不必心急,胡雪岩隻不過是個空心大老倌,他並沒有多少銀子,那些銀子還是借的。隻要你們堅持住,他一定會低價出手的。”
吉米一聽大喜過望,立刻按兵不動。事實上胡雪岩這時的情況確實正如胡四所說,外強中幹,他是壓不起的,見洋商不為所動,不禁大急,急忙找人打探情況,這才知道是胡四幹的好事。
那胡四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呢?原來胡四原在陳正心那裏很受重用,而胡雪岩來了以後,陳正心放心地把一應事務大多交與胡雪岩處理,胡四出於嫉妒,才走了這麼一招。另外他的帳目也有著不小的問題,他怕胡雪岩發現,就想利用洋人拖住胡雪岩。
胡雪岩了解了這一切來龍去脈以後,並沒有拿胡四開刀,而是一方麵巧妙地連嚇帶勸,讓他心裏警惕,另一方麵,他找來一個古應春的朋友。這個人叫陳水生,在太古輪船公司做買辦,專門負責招攬客貨承運。這太古輪船公司是英國人的資產,而洋商頭領吉米開的怡和絲行也是英國商行,他們的生絲貨運正是交由太古輪船公司。
胡雪岩找陳水生的目的正是探聽吉米對生絲的渴求程度,把握準了這一點,自己的回旋餘地當然就大了。
“陳兄,你可知道,怡和絲行的生絲幾時運往英國?”
“大先生,這事是我經手的,我當然知道。他們先是定了兩班輪船的艙位,到期以後又說貨不夠,拖延到下兩班,還賠了我們四百兩銀子的損失呢!”
“那麼下兩班什麼時候到?”
“一班十天以後,另一班要半個月,大先生不知你問這些做什麼?”
托人辦事,自然要以誠相待,而且是好友,也不用怕會走露風聲。所以古應春就把胡雪岩和洋商鬥法的經過,現在的處境原原本本向他說了一遍,接著就請陳水生去“逼他們一下”。
“延過一次期,話就更好說了。”古應春低聲說道:“我拜托你問一問吉米,貨夠了沒有?到時候,能不能裝船?如果不能,要趁早說,好讓太古另外去招攬客戶。”
“懂了。這個忙我可以幫你。”
“多謝,多謝。今天晚上我請你吃花酒,順便聽你的消息。”
“這麼急?”
“拜托,拜托!”古應春長揖懇求道:“務必請你跑一趟。”
情麵難卻,陳水生真地丟下自己的事,去為古應春奔走。到了晚上在怡情院會合,他帶來了吉米的消息。
“吉米說等三天看,如果三天當中沒有回話再談。”
“怎麼叫‘再談’?”古應春問,“是談班期順延,還是根本不要艙位了?”
“怎麼不要?當然還是要的!”
古應春和胡雪岩聽的正是這個回答。吉米非買絲不可,而且三天以內就會來談判。
胡雪岩還不放鬆,主張再逼一逼吉米。一方麵讓陳水生再去跟他說,有客戶求貨運艙位,請他在三天以內,必須給出確切的答複;否則就得取消合約,而且必須全價收費。
“另一方麵我們放出風聲去,預備立間號子,直接寫信給外國廠家,和他們直接做生意,看看這個吉米再怎麼說?”
“對,這是個辦法!”
胡雪岩立即和陳正心聯絡好,告訴他如此如此。於是他們的生絲一包一包用板車運到碼頭上去裝船,陳正心更讓胡四雇船運往杭州。
胡四一見也著急,連忙說道:“陳大哥,難怪你發脾氣,洋人是不對。不過,他既然是來做生意,當然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我看,絲他們是一定要買的,就是價錢上有分歧……”
不等他說完,陳正心把大手一揮道:“這個免談。少一個銅子,都休想,就算現在按照我的價錢,賣不賣還要看我高興不高興。”
“大哥,生意到底是生意。”胡四試探著說道:“要不要我去跟洋人再談談?如果肯依我們的價錢,錢也賺了,麻煩也沒有了,豈不更好?”
“我不管,你去跟胡先生說,他怎麼說就怎麼做。”
胡四這時也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去找胡雪岩。
胡雪岩對他的帳目也早已心知肚明,借機點了他一下,又讓他寬心。如果陳老板肯放,自己也歡迎他來幫自己雲雲,把個胡四感激得不得了。胡雪岩卻一直不提絲的事。倒是胡四忍不住了,先開口說道:“胡先生,我們拿絲上的事想個辦法,依我看‘隻拉弓不放箭’,也就行了。”他的意思是說,這船可以裝,但不用真運走。
胡雪岩一笑道:“我們在拉弓,那吉米知道不知道?”
“我想他是知道的,我們的‘放箭’他也會著急。”
“這個我知道,他萬裏迢迢到中國還不是為了做生意?生意做不成,他的盤纏開銷哪裏來?”
胡四也就接著話道:“胡先生說的是。隻是我們做的也是生意,不賣豈不也沒有利潤?”
“這倒也是事實!隻是那些洋鬼子遷就不得,你越遷就他,他反而架子越大。哼,大不了魚死網破,我是不去向他低頭的!”
胡四一聽連忙道:“胡先生,你看我去說說如何?”
胡雪岩看了看他,“哦,你去?你去如何說呢?”
“我就嚇他一嚇,如果不願意買我們這批絲,勸他趁早就回國算了,他在這裏永遠也買不到我們的絲。”
胡雪岩正色道:“對,就這麼說。這倒不完全是嚇他,反正這筆生意做不成,我們就鬥氣不鬥財了!”
胡四領命去見吉米,吉米先還裝著很強硬的樣子。誰知胡四把現在的情形向他一說,並把胡雪岩的話一說,便把吉米嚇得再也不敢反駁了。他是商人,大老遠從英國趕來,當然和胡雪岩他們這些地頭蛇是鬥不起這氣的。無可奈何之下,隻好乖乖地按照胡雪岩的價格買下了胡雪岩的這批生絲。
胡雪岩和陳正心以及一班絲行老板當然皆大歡喜,胡雪岩也算初戰告捷。
從那以後隨著胡雪岩的實力進一步增強,他和洋人的鬥法也是節節勝利,壟斷了中國絲業近二十幾年。讓洋人又恨又怕,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