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定親的鬧劇終究無法逃脫鬧劇的命運,無論過程如何,在開始的時候早已注定了沒有結果的結局。當然或許說沒有結果是不大準確的,因為不管怎麼說,最後在玉修的堅持下蕭榆還是許下了在他成仙之前不會考慮道侶的承諾。
“成仙之時大道加身,諸事皆有可能,或許能夠喚回丟失的記憶。”這可能是玉修為徒兒做的最後爭取,但又何嚐不是蕭榆一個逃避的理由?總之蕭榆答應了下來,答應了等待,答應了在一段大約漫長的時間中維持現狀,他逃避的是什麼,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概……是選擇吧。
一場聲勢頗為浩大的鬧劇之後,日子並沒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大鬧後總歸要落回平靜,這不知是否也是大道那冥冥中的規律,如春夏秋冬一般,交替著,推動這世界走過了千萬年。
風輕雲淡,秋高氣爽,轉眼間三個月過去,葉落紛飛翩翩如蝶,太虛山上那望不到盡頭的綠水青山為秋染上了斑駁。
提親事後,玉修留在了太虛山,理由是指導李靈漪的修煉,至於有幾分真假,卻是沒有多少人會去理會的了,而嬋姬因了妖國的運作已漸入正軌,不必需要她再去指手畫腳些什麼,所以與玉修一道住在了太虛山上,當然她的理由比較直白,“妖國那小家子氣的皇宮哪裏有太虛山來的舒服?我那些長相一個比一個神奇的子子孫孫哪裏有太虛門裏的俊男美女來得順眼?”不知道妖族的後輩們若聽到了老祖宗的這番話會不會淚流滿麵,總之嬋姬說的心安理得。
仙山上的歲月雖然是神仙們過的日子,但對於世俗凡人來說,流傳在傳說中的仙人們並非如傳說那般,一刻一分都是跌宕的壯闊傳奇,神仙過的日子也是日子,同凡人的日子一樣,它也有著平淡,有著重複,有著無所事事……
或許唯一的不同便是凡人的日子望得到邊,於是大多凡人都忙碌著,害怕在那短暫的人生中無法得到想要的東西,而修士,特別是太虛仙門裏的修士,他們的日子大多是望不到邊的,所以他們閑著不會擔心這是荒廢,因為沒有限製,而心安理得,於是他們發呆的時候盡情發呆,彈琴下棋作詩潑墨,於是他們便成了逍遙。
雖然或許有一日,或許就在明日,無法預知的意外也會讓他們隕落,奪取他們的漫長的生命,或許有的修士因了這樣那樣的意外亦不會比一個凡人活得長久上多少,但因為心無顧忌,因為不曾考慮那一日生命結束時還有許多不甘與想要的太多,於是他們逍遙。
三個月的平淡時光,蕭榆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之前,偶爾與師傅師兄下棋,偶爾獨處於屋內彈琴,偶爾在那棵桂樹下練劍,偶爾遇到一些人,偶爾發生一些事,在淡淡的時光中留下淡淡的回憶,淡得或許不久之後他自己都會記不清楚,但這淡淡的日子又是這樣的不可或缺,讓他留戀。
陸吟雪在兩個月前已經返回了玄武穀,送別時蕭榆代表太虛門回贈了禮物。雖然定親不成,但出於種種考慮北鬥門的贈禮還是以旁的名義收了下來,當然太虛門的回贈自然更豐厚些,這也算是對於拒絕岩機老人的些許抱歉。
那是一個清晨,朝陽初升,蕭榆在禮儀性的給陸吟風遞交了禮單後,便沉默了下去,不是不想說,隻是已不知應當說些什麼……
大約四年前,陸吟雪極其突兀的闖入了蕭榆的生活,出現在他的世界,就像是一曲沒有任何鋪陳而直跳至高亢的曲子,像是一朵沒有任何先兆而忽然綻開並經久不散的煙花。
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壯闊,那樣的驚心動魄,而也正因為這驚心動魄,所以蕭榆疑惑,迷茫,不知所措,一切來得太快,初見麵時未名湖上遙遙的相望……在那唯有二人共處的三個月裏,她替他生火燒飯,替他脫鞋穿襪,陪他讀書修道,與他練劍切磋……兩人受困於深淵之下時,她那救命的一吻,溫柔的一吻,動情的一吻,那番懷中的傾訴,心聲的第一次吐露……還有在長安陳府裏的日子……還有很多……
這些蕭榆記得,都記得,甚至於銘心刻骨,是甜美麼,是歡笑麼,蕭榆不知道,陸吟雪就像一曲夢中的詩,沒有出處,沒有頭尾,但它便如此出現在夢中,於是就成了美……可夢終究是個夢,縱然已相識了四年,但或許四年太短,短的還無法抹去那起初的突兀,沒有醞釀的綻放,顯得這樣虛妄,沒有鋪陳的樂章,又是那般夢幻,陸吟雪是個夢,立在雲端,沒有落點,於是那些美好也終究成了那朵雲,看得見,但那樣的不真切。
“公子,我要走了……”
“吟雪……對不起……”
“不,公子……是我對不起……”
蕭榆記得,那個早晨,他們一共隻說了這三句話,而後陸吟雪轉身離開。
風起了又止,雲聚了又散,當天空再次現出清澈的蔚藍,陸吟雪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雲端。
蕭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一點淡淡的冰涼,是吟雪的淚麼……她為何要說對不起,為何要流下淚,蕭榆又複望向天際,那裏,雲聚了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