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輪月亮在黑茫茫的天空孤獨的亮著,投下淡淡的光,讓寂靜的皇城蒙蒙的似乎已然睡去。
蕭榆來時乘坐的馬車緩緩駛出了皇宮,因為駕車的人是陳國老尚書的二公子陳明,是以出宮之時並未受到太多的盤查,馬車中悄無聲息,車簾隨著車輪的轉動微微的晃蕩著,輕飄飄的,就如此時陳明的心。
馬車離開皇宮,陳明回過頭,往東宮的方向望去,夜已漸深,那個方向上的燈火也如整個將眠的長安城般,零零星星,陳明深深歎了口氣,似乎想要把心中莫名的不安陰鬱吐出,然而氣大多隻能越歎越悶,陳明此時已在宮牆之外,再回頭早看不到皇宮裏邊片磚半瓦,隻是陳明依然看著,開始喃喃自語。
“既然蕭師叔祖能夠算出今夜有異並且留在了東宮,那自然是妥當的……可既然如此,心緒為何還不穩……”
陳明思索著,想要找出他此刻心緒不寧的原因,然而思來想去,卻隻有再歎一聲。
或許那個原因陳明是知道的,自從當年太子聯合自己的父親陳國與幾位大臣上書請奏收兵停戰後,兩年來皇上與太子似乎越發疏遠,雖然這兩年的時間早已證明了太子觀點的正確,雖然兩年後的今天,太子依舊受百姓敬仰愛戴,大唐儲君的地位不可動搖,但這仍舊不能改變皇上對太子疏離這個事實。
皇上果敢聖明乃一代聖君,又正值壯年在預期之內的日子中大約還會在皇位坐上很多年,而太子也已成熟,開始展現出自己為政治國的絕佳眼光卓越手段,這兩件事看上去都是如此美好,但其中隱藏著的某種矛盾實則乃大唐皇城中最為重大的禍患,這一點朝堂之上那些活成人精的高官們當然能夠想得到,可在兩年之前,依然沒有人會覺得這個存在於遐想猜測與史書記載上的隱患會有爆發的一天,因為無論是當今聖上還是未來的帝王都對彼此給予了充分的尊重,皇上會認真聽取並參考太子的意見,而太子從來隻提供建議從不會違逆皇上已然做出的任何決定,若如此發展至當今聖上歸天太子繼承大統,那這對父子便絕對可以成為今後史書中,一代君王與儲君的典範,可世事無常,更何況是帝王之事,皇上與太子多年來的默契終於是因為這一場戰爭,在兩年前那次稱得上驚心動魄的早朝上被狠狠打破。
陳明未走仕途,且就算他踏上仕途的長兄陳博目前也還沒有資格參加早朝,他當然也沒有,關於兩年前那一次震動了整個帝國上層的早朝,陳國老尚書作為當事人不願多說,陳明隻從宮裏隻言片語的流傳間大概知道了模糊的情況。
那一個早晨,多年來隻提建議從不違逆李崇煥決策的太子李世仁,第一次向自己的父皇展現了他作為大唐太子經營多年的號召力與影響力,在側室由陳國老尚書對戰爭形勢的精準分析作為鋪墊後,早朝乾元殿上,太子懇請收兵停戰的一番慷慨陳詞,得到了六部尚書其中五人與四位宰相其中三人的附議,其餘臣子更是占到了早朝人數的大半之多,附議分量之重,可謂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狂瀾。
如此聲勢,若是在別的國家,哪怕是天子也不得不順從眾意,而縱然是在李崇煥得舉國民心,威望無二的大唐,若議的是別的事情,或許李崇煥也絕對會答應下來,但偏偏在於出兵一事上,李崇煥亦第一不曾考慮太子意見,不曾遷就大臣看法,堅定執著不容忤逆,所以在那一早,麵對太子領著滿殿大臣的滾滾浪潮李崇煥震怒不已,拂袖而去,隻留給乾元殿一幹臣子以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自那日起,直至兩年後的今日,雖然太子以退讓的態度一直保持著低調與回避,但皇上與太子政見的對立並沒有因為太子的低調而消除,於是皇上與太子漸漸疏離,那被父子兩一直小心回避掩埋的矛盾,那大唐皇城中最大的隱患,在被人們忽視多年後,開始浮出水麵……
陳明收回了自己望向皇城的目光,再歎一聲,而後自嘲道:“師叔祖隻說有異,又不曾講明具體的事情,我在這瞎猜個什麼勁……說不定是冤死了哪個宮女太監東宮鬧鬼呢?……”他嗬嗬笑了幾聲,隻是那笑聲中的幹澀連他自己都聽不下去……
難道皇上真的對自己寵愛多年的太子起了別的心思麼……
陳明一手用力的揪著頭發一手狠狠的抄起皮鞭抽在馬臀之上,那拉車的馬嘶叫一聲慌忙加速,拖帶著馬車隆隆,奔跑在夜色寂靜的長安城中,不知驚了幾家美夢,哭了多少孩童,陳明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他此刻隻希望快點回家,躺在床上什麼也別再想。
……
東宮的夜如每一個夜一般安靜,蕭榆讓陳明駕著他的馬車離開,自己則瞞過所有宮女太監侍衛,留在了東宮之中。
寢宮中,太子已然休息,燭光吹滅,偌大的寢宮陷入了安詳寧和的黑暗中,最為適合做個美夢,還是和以往一般,外邊的打更聲偶爾回蕩,更為夜裏的東宮添一分別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