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楊收回望向某處的目光,折扇輕搖,手中拈著的一枚白棋緩緩拍下。
紫軒真人手執黑子,觀看全場局勢若有所思,似不經意的問道:“徒弟的事情解決了?”
蕭子楊答道:“本就沒什麼事情,五脈首座一同下山,縱然是要拆上清門牆都有不少成功的希望,何況接個人,指個方向。”
紫軒真人素手輕落,按下一子,笑道:“上清門牆哪裏是這般好拆的,雖說近幾千年來上清門低了我等半個腦袋,可總該也是能寫那麼大半本三界曆史的傳承。”
蕭子楊沒有急著落子,搖著似乎從不離手的折扇,端起一杯騰著淡淡白煙的茶水,細細品味,頗有些玩笑意味的說到:“兩百年前宋真人劍勝上清掌教,逼平北鬥掌門,想來拆一拆也是可以的。”
紫軒真人見他遲遲不落子,也不催促,端起那溫潤如玉剔透似冰的雕花茶杯,抿了一口,道:“既是劍勝當然單比的劍,文娟當年性情高傲卻從未曾以此說事,便知事實不像流言風語的傳說裏那樣耀眼奪人,若說清羽子是確實於劍之一術上沒什麼想法,那玄武穀的岩機前輩不過是在指導晚輩罷了。隻以力而言文娟如今或許能勝過個別首座,但這也是近百年來取得的成就,縱然如此,也要比清羽子差上一些,更不用說岩機老前輩,兩百年前的那些事,恐怕是文娟自己也不願意讓人再說起。”
蕭子楊笑了笑,放下茶杯,落下一子,道:“紫軒真人說得是,但若隻說我個人看法,似乎把宋真人想得低了一些。”
紫軒真人那修若楊柳,如遠山青黛的溫柔眉毛微微一挑,似頗有些驚訝於蕭子楊的意思,而後搖了搖頭,放下一子,道:“子楊你看人總是很準的,這一點我無法質疑,但我還是認為文娟再如何至少現下還無法達到清羽子的高度,畢竟隻說年歲便差了不止一大截,文娟也好,包括李冰與夢緣,大約還需要些許時間。”
棋盤中的廝殺已到了最為關鍵的地步,那紛亂的局勢恰若一團亂麻,等待著一刀的鋒利。蕭子楊放下一子,笑道:“歲月積澱終不能讓桃樹開出蓮花,大道於高處還是需要縱身一躍的灑脫。”
“這話當然不錯,若說清羽子,我們這些老家夥裏還是能找出那麼兩三個讓他低頭的,可要勝過岩機前輩我太虛門中似乎就隻能靠年青人了。”紫軒真人落下一子,看著蕭子楊笑得意味明顯。
蕭子楊卻似無所察覺,緩緩又放一子,道:“紫軒真人,你輸了。”
紫軒真人一愣,看向棋盤仔細打量了半晌,投子認負,搖了搖頭,開始整理棋子。
蕭子楊搖著折扇把視線投向了蒼穹,斜陽漫漫,正是天際那抹最燦爛的輝煌。
“或勝或負,何必分得如此清楚,諸如勝負之心本就是很難說清的東西,比來比去的,終究又能有個什麼結果……”
收拾棋子的紫軒真人聽聞此言卻覺其中之意大約並不止於兩人當前的對話中,抬頭看向蕭子楊,見棋桌那頭搖著折扇的影子背著夕陽方向顯得有些模糊,她重新低頭一粒一粒認真分揀著棋子,心底微微一歎。
似乎蕭子楊剛拜入山門時的樣子還曆曆在目,時光荏苒不假,但那於指尖走掉的時間對於她來說還是顯得相當短暫,而此時再看,已是太虛無名有實的當代第一人的蕭子楊,愈發朦朧。
這一日,在妖、人兩族邊界的某座山崖上,太虛兩脈真人對弈一盤,說了些終究算不得什麼大事的對話。
這一日,在大楚國都皇城那戒備最為森嚴的禦書房中,楚皇因自上清門那得來的底氣,終於在一卷早已寫好不知多久的聖旨上按下大印。
這一日,在青州城外,青鬆山脈鎮鬆峰上,大楚帝國收服了道德宗、海仙門、鎮鬆派。
這一日,大楚麵對鄰國的各個邊境線上,漆黑森嚴的鐵甲把溫暖夕陽反射得肅殺冰寒,壓抑沉重的馬蹄揚起黃沙漫漫遮蔽了黃昏前最後一抹光。
這一日,一輛不大的馬車被自項瑩公主那討來的駿馬拉著,慢慢悠悠的駛出了青鬆山,駛出了青州城,在可預期的時光內應當還會駛出大楚帝國,沿著湍湍的玉江,順著綿綿的山道,或許穿過一兩個蔥鬱古森,壓過一兩個茫茫草原,駛向人族腹地,駛向那駕車人當年的家鄉,駛向那也正醞釀著些許躁動和茫然的大唐。
有風襲來,有雲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