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的月,未滿。月下,十裏亭。
劍光寒爍,一把三尺七寸的劍和一個七尺男人。
劍是好劍,一把殺了四十四個人的好劍。
夜不冷,劍卻生寒。
男人修長長滿厚繭的手指輕輕地拭滑過劍的每一寸地方,很溫柔,仿佛是在撫mo一個女人柔軟的肌膚。
男人倚坐的石凳上,放著一壺酒,一壺烈酒。
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剩下的就隻有孤獨。
他習慣了孤獨,習慣了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的孤獨的日子。
他喜歡劍和喜歡酒一樣,酒是好東西,它可以叫人忘卻一切,包括自己。劍也是好東西,它可以殺人。他身上除了這兩樣東西外,沒有了一樣值錢的東西。
他的劍很值錢,江湖上想要他的劍的人也很多,想要他命的人更多,他卻一直很好的活著,他的劍也一直在他身手中,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酒,已經喝得一滴不剩。
劍,也擦的雪亮。
他深邃的眼眸悄然閉上,靜靜地在等待。等待一個人,一個可以使他一夜成名的人。
他已經很累,很疲憊了。但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過了今晚,他就可以揚名立萬。他等這一天,等了十年。十年的等待,十年磨一劍,十年中日日夜夜,日複一日的練劍,一刻都沒停止,直到手心磨出血泡,纖長的手指長滿老繭,也一刻都沒停止,這種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勾出一筆笑意,這是他第一次笑,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他知道,今晚自己要殺的是一個名動武林的劍客。他的劍和自己的一樣快,一劍刺穿七大高手的喉嚨。他沒有把握,而揚名立萬的機會,他是不會錯過,他苦等了十年為就是這一天。
烏鴉啼哭,風犀利地刺入他的身體,刮起他的衣袂,吹起他蓬亂的長發。
他來了。
一個瘦小駝背的中年男子筆直的站在雪白的月光下,月光把他瘦小駝背的身子拉得很長,很高大。
他就是一劍如風秦如風。
秦如風來的時候和風一樣快,一點聲音也沒有。他站在亭外,臉色僵硬,沒有一點表情,一動不動。
秦如風的雙手空空,他沒有帶劍,眼睛卻像出鞘利刃,鋒芒無比。
男人知道他來了,閉上的雙眼依舊沒有睜開。他也知道秦如風一定會把他叫醒。
秦如風忽然冷冷道:“你讓我很失望!”
男人緩緩地睜開眼,他的眼睛沒有看秦如風,而是溫柔地看著手中的劍,輕輕地撫mo。
秦如風道:“今晚,你不該喝酒。”
男人問道:“為什麼?”
秦如風道:“酒喝多了,死得更快。”
男人沒有回答,他關心的隻有一件事,秦如風的劍。
“你的劍呢?”男人問道。
秦如風道:“我的劍在心中。”
男人終於看了他一眼。
“你一劍刺穿七個人的喉嚨,七個成名劍客的喉嚨。”
“不錯。”
“你豈不是用了劍?”
秦如風笑了。
“那是十年前,現在我不用劍,一樣可以殺人。”
男人微微仰首,望著彎彎的月,輕輕地歎息。
十年了,整整過了十年。
難道真的是物事人非了?
男人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要殺你?”
秦如風道:“知道。”
男人道:“你為什麼還來?”
秦如風笑了,道:“為了一個劍客的名譽。”
男人道:“你不怕死。”
秦如風道:“沒有人不怕死。”
男人道:“你知道我已經殺了四十四個有名的劍客?”
秦如風道:“知道。”
男人道:“加上你,就是四十五個。”
秦如風道:“你可以找別人。”
男人道:“你不同。”
秦如風一怔,盯著他手裏的劍,緩緩道:“為什麼?”
男人道:“你的劍比他們的快!”
秦如風道:“哦。”
男人不再說話。
劍光一閃,一劍刺向秦如風的喉嚨,快若流星,轉眼即逝。
這一劍,他苦練了十年,這一劍,刺穿了四十四個極負盛名的劍客的喉嚨,從沒失手,今天也不例外。
“好劍!”
秦如風的確沒有用劍,他的手指猶如鷹爪。
尖利,幹硬,冰冷!
男人的劍鋒已離他喉嚨一寸。
劍,一聲低吟。
劍尖,微微顫抖。
男人的右手劇痛,蒼白的額頭滾落下豆大的冷汗。
秦如風還是原地不動,隻不過他再也動不了了。一把短匕深深地插在他的心房。血,湧出,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他還沒有死。
男人有些驚恐。
秦如風眼珠凸出,死死地瞪著他。
“為什麼?”
男人道:“沒有為什麼。”
秦如風已倒在鋪滿月光的地上。
男人鬆了口氣。
男秦如風死的太快了,他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同時用兩把劍。
月還是彎懸,十裏亭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靜。
月光下。
十裏亭依舊是那麼冷清,孤寂。
七月七日,這個日子,沒有人可以忘記,沒有人能夠忘記,忘記不了那個孤獨的男人,忘記不了他手中的劍,忘記不了他手中的那壺永遠喝不完的酒。
他是一個謎,一個神話。
問劍不是他的名字,問劍的來由亦是每逢月圓之夜,他都會在一處斷崖上,在那裏癡癡地看著他的劍,似乎有千言萬語對它傾訴,他在那裏等一個曾經的諾言。
他在等誰?
沒有人知道。
八月十五晚,月圓,中秋。
月如盤,無暇如玉。
有的人飲酒賞月,歌舞不休。
有的人吟詩賦詞,一曲方興。
有的人觀花走燈,笑語顏開。
街市,比平常熱鬧。天空中炫幻的煙花,五顏六色。煙花下,龍公子的刀,握得更緊,更有力。
龍公子的臉上爬滿深深的傷感,整張臉死氣沉沉。
他隻要稍微抬眼,就能看到五彩斑斕的煙火。
但,他沒有。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手裏的刀。
一柄奇怪的刀。
一柄漆黑的刀。
刀和他的眼睛一樣黑,看不到一點生氣。
刀隻有半截,刀麵雕琢著一條漆黑的龍,會飛的龍。
龍公子很喜歡錢,他從做殺手的那刻起,就是為了錢。
他的錢,不是用來玩女人,不是用來花天酒地,也不是用來賭,是為了手裏半截的刀。
他要拚命的殺人,直到湊足一千兩黃金。
天下除了童鐵匠之外,沒有人可以把他的斷刀鑄合。童鐵匠要他出一千兩黃金,他就要出一千兩黃金。
刀,在他眼裏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今晚。
龍公子要殺的人,值一千兩黃金。
他卻高興不起來,那個人是問劍,江湖上能一劍刺穿七個高手的問劍。
他不認識問劍,但知道問劍會在那裏,因為今晚是八月十五。
他帶著他的刀,走出街市,走出城門,走到一處萬仞懸崖。
懸崖上,有一座茅屋。
茅屋上掛著一輪圓月。
圓月下,有個男人安靜地坐在屋頂,柔情脈脈的看著手裏的劍,劍上的血還未幹,血從劍身流向劍尖,滴落在幹淨的衣衫上。
月光中,男人的臉色,蒼白。
屋下,倒下了六個人,六個要殺他的人,同樣是為了一千兩黃金。
龍公子不得不停下腳步。
毒娘子,瘸老三,王七,西域三少。
他們都死了!
毒娘子的五色毒花,殺人於無形。瘸老三的天絕掌,威震江湖。王七的獨門暗器,冠絕武林。還有,西域三少的劍法,詭異莫測。
但是,他們都死在同一個人的劍下,一個他們要殺的人。
今天很特別。
龍公子是第七個要殺問劍的人,那雙眼睛,一雙比野獸更凶殘暴戾的眼睛,眼球充滿了血絲,閃掠過恐怖的殺氣。
這種殺氣沒有人不害怕,沒有人不心寒。
問劍蒼白的臉在月光下更蒼白,接近死亡的蒼白!
風,呼呼作聲,懸崖處的風比別處的都冷。
龍公子歎了口氣,道:“你的劍和傳說中的一樣快!”
問劍冷冷地看著他,道:“你是第七個要殺我的人。”
龍公子道:“為了一千兩黃金。”
問劍當然知道。
龍公子道:“你為什麼不在我來之前,去找鬼醫。或許他能救你一命。”
問劍苦笑道:“我會去,但,不是今晚。”
龍公子道:“你等不到明天就會死。”
問劍問道:“你知道我中了毒娘子的五色毒花?”
龍公子道:“知道。”
問劍道:“你還會殺我?”
龍公子道:“會。”
問劍居然笑了。
龍公子道:“我現在殺你,很容易。”
的確,問劍不否認。
他又笑了。
龍公子道:“你笑什麼?”
問劍道:“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龍公子一驚,道:“為什麼。”
問劍道;“你從來不和一個要死的人說話,今天卻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