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二十一年春夏之交，鎖陽城裏裏外外圍滿了難民，人滿為患，水泄不通。
祁玨拿著金印，找到了駐紮此城的祁銘貞，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因長途奔徙的勞累困頓暈了過去。
隨後，孤城緊閉，直至旌旗遮天，黑雲壓城。
“城內糧草盡乏，士卒饑疲，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到炊骨爨骸的地步。”柳將軍顴骨凹陷，麵色沉痛。
他低頭，“城下既提出……和談，不妨聽完再做決斷。”
“和談？亂臣賊子同我和談？”祁銘貞眼球充血，睫下一片青黑。
“帳中軍士時聞鬼哭之聲……”
祁銘貞忽然打斷了他，“阿明！你來這裏做什麼？快回去！”
“嬸嬸讓我來送飯食。”祁玨從帳外探出身，上前將兩張胡餅並一碟菜蔬放下。
一軍將領尚且如此，不難想象城中平民如何水深火熱。
“好在叔父及時將平民拒於城外，不然我們也撐不到今天。”祁玨一雙溜圓的大眼鑲在小臉上，若不是尚有些精氣神，便是十足的怪異。
祁銘貞撕了半塊胡餅給他，默然無言。
登登登，祁玨揣著半塊餅跑開，實則是找了帳下背陰處，悄悄躲了進去。
他在這裏蹲了幾個月，一開始士兵們還會與他逗笑幾句。
而現在，他們滿臉呆愣，偶爾望來的眼神帶著怨懟，甚至拿打量食物的目光看著他。
設身處地，祁玨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隻是他這麼小小一個人，是不是有點不太夠分？
想著想著，他就這麼睡了過去。
“阿明！”是阿娘揪著他的耳朵，“不是讓你別整天讀這些聖賢書？你就不能和阿鬱阿燦一樣出去跑跑玩玩？”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祁玨一麵被提起來，一麵還抱著書卷。
“阿娘你喜怒無常，是為不中；還老偏向阿鬱阿燦，是為不和！”
江慧芸被他一套一套氣的夠嗆，拉著太子的衣袖，“你看他！不知道跟誰學的？”
“慧娘，阿明的耳朵都紅了！”祁銘禮在妻子之間左右搖擺，最後決定先轉移注意力。
阿娘忙放開手，他咚地一下落在地上，畫麵一轉。
卻是阿娘在他麵前義無反顧地撞上胡衛率的刀刃，周衛率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和嘴巴，將他拖到殿外。
他從手指空隙間看到了阿燦，他穿著他的衣服端坐殿中，滿目迷茫。不知道他將麵對的將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周衛率把一手武藝奇巧傳給了他，如飛蝗一般地追兵似乎與他們不死不休，削掉了周衛率的一隻手臂。
“唉，再也舉不起我們阿燦了。”他笑得苦澀。
祁玨幫忙包好傷口，一下下摳著指蓋，直到鮮血淋漓。他覺得虧欠太多，一句話也不敢接。
沙漠中穿行時不辨日夜，周遠濟倒下來就沒有再醒。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也沒能讓恩人入土為安，早知道就聽阿娘的話了。
這世上如果真有佛，是不是能保佑他的阿耶、阿翁，是不是能接引阿娘和恩人去往極樂？
“尊駕可要好好想清楚。”一道刻意壓沉的嗓音把祁玨吵醒。
祁銘貞懷疑自己是聽錯了，裴和這狗奴說的是人話？“你，再說一遍。”
裴和清了清嗓子，“哀帝年少，做不得主，若不然大丞相也不會命我等圍城。”
哀帝？祁珍還好好活著，竟連諡號都定好了。
“放心，丞相已許諾，事成後許你涼國公爵位，保你一世榮華。”
祁銘貞怒目而視，“你當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