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萬裏，三兩驚鵲迅疾乘風而上，攀入雲彩。
濃綠竹蔭中數十道人影憧憧，閃移變化間激起層層枯葉。
裴和花白鬢發中的雙耳微動，忽的轉身看向密林深處。
一名差役用刀柄敲敲他身上的罪枷，“裴監要出恭？怎麼，哥倆幫著搭把手？”
另一個差役忙抱臂閃遠，鄙夷道，“你想碰那死玩意你自己去，可別扯上我。”
裴和被關了這麼些時日，不可能洗澡熏香，渾身的味道堪比化學武器。
“你當爺樂意？”那差役沉吟片刻，“那便請裴監忍忍吧，若實在忍不了，就地解決了，哥兩個也不嫌棄。”
自年幼時被當做戰俘擒獲，成為閹俘後，裴和便將四書五經、仁義道德一股腦扔了個幹淨，隻顧削尖了腦袋往上爬。
他用這雙手，燙過紅腫發炎的傷處，刷過宮中精美的褻器，勒過一國至尊的脖子，摸過黃絹朱砂的敕旨。如今卻腐爛潰癰，被禁錮在朽木鑽出的兩個孔洞中。
人生無常，竟如朝雲夕雨，微塵細露。
“不敢勞煩兩位官人，隻是奴忽然想起有話要捎給義子，可否通融一二？”裴和笑的諂媚。
二人知曉裴裕取代了他，成為聖人麵前最得臉麵的宦臣。利動人心，立時爭相拿出絹帛，隻盼得個隻字片語，好得裴裕提攜，跳出流外官的行列。
他們卻不想想，若真是個肥差，又如何會落到他們手裏。
下一瞬，林中弩箭如密雨齊飛，在二人反應過來之前，便穿透了那隻閃動著興奮目光的眼，露出短短一截箭頭。鮮血彙聚下流，泛著金屬森寒色澤的三棱清晰可見。
裴和瞳孔一縮，連忙上前扶住二人軟倒的身體把自己遮擋住。一麵咒罵，一麵艱難地拔出他們的佩刀。
受過杖刑的傷處痛的他齜牙咧嘴，即便執起武器，又被枷鎖縛住，根本發揮不了什麼威力。
高大的鬆樹枝杈中一人扒拉開枝葉，頗有興致地探頭看他急的滿頭大汗的模樣，“呦，你這裏倒是很熱鬧啊？”
裴和這才發現樹蔭中的男人，卻見他戴著牛角麵具，看不清容貌，“閣下可是拂衣樓人士？”
“大名鼎鼎的裴將軍竟然聽說過小小拂衣樓，榮幸之至。”男人端正地坐好，行了個四不像的叉手禮。
“傳聞錢帛夠數，便可使得動拂衣樓，上至廟堂流朱，遠至流求鳴沙，無人可逃一死。”裴和已經拔出了兩把刀，“敢問可是有人來買我這頭頸？”
“非也，你這頭既不圓潤，也非絕色，想也知道沒幾人感興趣，更請不動我等。”男人歪頭倚在枝椏上，“隻是你這顆腦袋裏的建興舊事，有人倒是很好奇。”
“好說，煩請尊駕搭救一二，我必將和盤托出。”裴和一歪頭，險險擦過一支飛來的箭羽。
“成交！”男人翻身而下，一把橫刀脫鞘，挽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刀花，彈開無數三棱箭矢。他提著裴和的衣領，將他放在樹後。
“三棱弩箭！你怎麼不早說？”男人舉刀，卻遲遲不肯砍掉他的枷鎖，“不行，你得給我加錢。”
“怎麼，你怕了？”裴和低頭便看見了他刀鞘上的六瓣螺鈿，好在蓬亂的發絲遮住了他驟變的麵色。
“怕？”望春笑笑，忽將刀刃架在他脖子上，“那可是專供聖人近衛的玩意，我若識相，就該擒了你去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