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上的中年男女,一直按劍觀戰。他們剛才聯手合擊之威,宛如電掣,有石破天驚之勢。吳丁香雖然記掛著這兩大高手,不知是誰?但目下戰況激烈了,她委實抽不出時間去瞧看他們。
忽見封乾大喝一聲,那支“金魔手”橫抽直掃,一連破拆了三招,緊接著驀地吐出、微響一聲,竟然抓咬住那道銀虹。
王鴻範飄然落地,狹長如帶的銀色軟劍,斜斜外指,壓住敵人的兵刃。
他們搏戰至今,還是第一次短兵相接,麵麵相對地峙立。
封乾顯然已用盡平生功力、才造成此-局勢。
吳丁香心頭一震,忖道:“這廝真是橡魔鬼一般,叫人無法估計測得出他的能力……”
卻見王鴻範瀟灑地微微而笑,並且開口道:
“封乾,難道你定要身首異處,形神俱滅,才肯甘心麼?”
封乾哼了一聲,道:“你且讓我瞧瞧地上那兩人是誰?”
王鴻範道:“你看吧!”
他並沒有收回劍勢,但封乾所感受的壓力已減輕許多,同時又得到他的允諾,知道他不會趁機變招攻擊。這時才得以移動目光,向牆上望去。
他瞧了一陣,才道:“你從未見過他們。”
王鴻範道:“他們是我的師弟何鴻文和師妹李鴻蓮。”
封乾一怔,道:“你們師兄弟一共還有多少人?”
王鴻範道:“還有一個師弟,但他虔心向道,已不管塵世之事。”
封乾仰天歎息一聲,道:“我輸啦!”
他一鬆手,兵刃落地,發出“嗆嗆嗆”的聲響。
王鴻範劍勢一顫,如銀蛇鑽動,快得眼幾乎看不見地刺中了封乾的胸口。
不過王鴻範僅僅是以劍尖點中對方胸口,似乎連衣服也沒有紮破。
封乾既沒有倒下,亦沒有負傷之狀。
吳丁香雖然測不透此中玄妙,不過一瞧王鴻範已經退開了兩步,還收起軟劍,便知道大勢已定。
封乾再瞧瞧何李二人,才又道:“不但我輸了,連家師也老早輸了。”
何鴻文接口道:“這話怎說?”
封乾道:
“家師直到幾個月前離世之日,還堅信逍遙老人,不曾找到傳人。誰知令師早在數十年前,已經有了衣缽傳人。”
李鴻蓮道:“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是衣缽傳人?”
她可不是明知故問,而是的的確確認為這幾個同門並沒有得傳師父衣缽。雖然逍遙老人曾經宣布,在武學方麵,王鴻範是繼承之人,在道術方麵,範鴻誌是傳人。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付托。
然而她認為師父隻是不得不爾,由於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勢難覓徒傳功,才把衣缽傳給了他們。
封乾應道:
“依我看來,有兩點理由,可以測知你們已繼承了逍遙老人的衣缽。第一點是道法和武功於一身,但似他這等人物,千截難有,所以他須得分別擇人而傳。唯其如此,方足以證明逍遙老人當真已繼承有人了。”
這番理論,似理實而高超,在場之人,莫不覺得除非像封乾這等人物,決計無法作此推論。
李鴻蓮又道:“第二點呢?”
封乾道:
“你們的年紀和功力,已顯示出修為的日子,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可是江湖上全然無人得知,可見得你們一直沒有混跡江湖上。”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逍遙老人修習的是散仙法門,講究的是自在來往,不留痕跡。如果你們享有盛名,那反而證明你們不曾得到正宗心法。”
吳丁香聽得似懂非懂,忍不住道:“任何家派之人,也可以不混跡江湖呀!”
封乾道:
“可是武功練到這等程度,其間一定有一個階段,非得出世磨練不可。唯有逍遙老人的家數,不能入世,沾惹是非,以致分心,此是他們這一派的莫大矛盾,我不知道遙老人用什麼方法,能夠克服這一先天上的缺陷。”
王鴻範微微一笑,道:
“封兄高論,真是教人佩服,我疑惑了幾十年才想通的問題,竟不料封兄能夠一口道破……”
原來他們同門四人,曾經由於逍遙老人封關之故,無法入世修積善功,耗費了幾十年光陰。
王鴻範也是出關之後,方始悟得此中玄理。卻不料封乾竟也曉得,是以心中大為佩服……並且也真真正正了解何以師父絕世功力,仍然一直把人魔沙天桓視為敵手,從來不敢輕忽之故了。
但見封乾深深吸一口氣,麵上泛起一片潮紅,但施即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刺眼的慘白色。
吳丁香一瞧而知他已經受不了內傷,不禁輕輕啊了一聲。可是突然考慮到整個情勢,似是不便向他慰問,當下便不言不語。
不過封乾卻感激地向她瞅了一眼,接著轉向王鴻範道:“我可以走了吧?”
王鴻範道:“請便。”
封乾道:“依你看來,我還有沒有生還的機會?”
王鴻範爽快地道:“相信沒有機會了。”
封乾道:“我精修苦練了幾十年,這些功夫心血,難道完全白費?我可有點不大相信。”
王鴻範道:“那麼你試一試便知道了。”
封乾道:“在我離開之前,有個小小要求,隻不知你能不能答允?”
王鴻範道:“封兄還有什麼未了心事?”
封乾道:“我想把錢如命帶走,她是人間一大厭物,罪孽深重,在你們來說,她也是死有餘辜之人……”
何鴻文訝道:“你帶走她有何用處?難道你還受不夠麼?”
李鴻蓮接口道:“錢如命已活不成了,封兄何須多此一舉?”
封乾道:“我知道她活不成,但我仍然要親手取她性命。”
何鴻文道:“封兄的心胸也未免太狹隘了。”
封乾道:
“老實說,今日與王兄的一場決戰,我仍然輸得不甘服。假如不是錢如命之故相信王兄想贏得我兄弟,仍須付出相當代價。”
他停歇一下,又道:
“錢如命的厭功,對我雖有影響,可是到了與王兄決戰之際,倒是不起什麼作用。
然而由於她曾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以致我不得不激起‘情欲’,這一點後來與王兄決鬥之時,在至為微妙的變化時,可就發生重大的不良影響,使我的功九不能達到至為精純的境界,說來說去,都是這個可厭可恨的婦人所害,因此,我定要取她性命。”
李鴻蓮道:“原來如此,相信大師兄會答允你的要求的。”
王鴻範馬上應道:“抱歉得很,出家之人,最重因果,此事恕難遵命。”
他說得很堅決,是以封乾曉得用不著多說了。
他沉重地籲口氣,舉步行出去。
何鴻文、李鴻蓮在牆上,監視著他的行動,直到他已走得看不見了,這才飄落院中。
何鴻文馬上就走開,院中隻剩下王李吳三人。
吳丁香先向王鴻範他們,謝過救命之恩。接著皺起眉頭道:
“王先生敢是打算救活這錢如命麼?”
王鴻範道:“是的。”
吳丁香憂慮地道:“為什麼呢?”
王鴻範道:
“因為錢如命一死,封乾就可能得救。你要知道,隻要錢如命活著,不但她的厭功,能夠遙遙阻撓封乾,而且必要之時,尚可借她之力,找到封乾的下落。”
吳丁香恍然大悟,道:“原來封乾不一定會死的,你是故意留下他的性命,好讓查公子報仇雪恨。”
王鴻範道:“我隻是盡力安排而已。但天下之中,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他轉眼向李鴻蓮望去,問道:“你派人通知查公子沒有?”
李鴻蓮道:“人是派去了,隻不知可找得到他?那信差是個鄉下人,說不定有了差錯,不能達成任務。”
他們又談了陣,何鴻文帶了李益來到。
此時錢如命的手下人,早已各自將燈籠火炬插掛在廊,柱或牆上,走得一幹二淨。
李益與吳丁香相見,四道目光,頓時糾纏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何鴻文過去檢視錢如命的情況,突然一驚,道:“大哥,錢如命已經死啦!”
眾人都吃了一驚,何鴻文翻過錢如命的屍體,看了一眼,便道:
“她是被毒蛇咬死的,這條毒蛇,還在這兒。”
大家都趕緊過去圍攏著觀看。隻有李益因不懂武功,是以被禁止走近那邊。
但見一條細細長長赭紅色的毒蛇,冗自盤繞在錢如命的身邊。
它被人驚擾之下,馬上昂起頭,紅信吞吐,還發出一陣極細細的噝噝聲。王鴻範道:
“怪不得封乾在這兒講了半天話,原來他還有這麼手,直到他確知錢如命已經斃命,才始離去。”
何鴻文也道:“這廝真厲害,咱們須得馬上追搜,務必將他當場殺死,才可永除後患。”
王鴻範沒有作聲,過了一會,才道:
“封乾甚是自負,認為天下已無敵手,因此,他不可能飼養這等毒物,再說,假如是他施的毒手,他何必提出帶走錢如命的要求?”
眾人一想也對,如果王鴻範答應他的要求,則錢如命已斃之事,馬上揭穿。
王鴻範又道:
“以我看來,錢如命真是惡貫滿盈,是以在她所製服的高手中,有一個是飼養毒物的大行家。他當窺伺了很久,但一直末得其便。直到剛才,他方始得到機會,急忙放出毒蛇,弄死錢如命。這樣,他們才得恢複自由。”
吳丁香道:
“若是如此,此人可能聽到我們的話,曉得錢如命不會死。顯然我們此舉為的是對付封乾,可是對他們也大大不利,所以他才放出毒蛇。”
王鴻範揮掌虛按,掌力湧出,那條毒蛇,頓時變成一團肉泥。
這條毒蛇之死,不但不是結束一件事,反而是增加了兩件麻煩。
第一件是他們要不要查清楚施放毒蛇之人是誰?要否查明他的用心?因為這人也可能與封乾是一黨;聽得錢如命的存在,對封乾大是不利,便立下毒手,趕緊把錢如命除掉。
第二件是封乾這一去,極可能得以不死,而且由於錢如命已經斃命,失去了追蹤的線索,大是可慮。
王鴻範沉吟尋思,似是委決不下。
這時不但何李二人,連吳丁香也一樣感到王鴻範行動太慢了。不管是追趕封乾也好,或是追查放出毒蛇之人也好,亦須馬上付諸行動。如若不然,再過片刻,這些人早已潛蹤匿跡,如何還找得到?
王鴻範耗費了不少時間,才道:“以你們看來,這個施放毒蛇之人,將往那裏走?”
大家對這個問題,又考慮過。
何鴻文馬上道:“他逃走的方向,誰也不難推測,但咱們人數不少,最低限度可以分頭去追查。”
李鴻蓮道:“是呀!我們還可順便找一找封乾。或者簡直以追趕封乾為主。”
王鴻範望向吳丁香,道:“你怎麼說?”
吳丁香道:“若是大家分頭追趕,則縱然追不到封乾,也一定可以追到涉嫌施放毒蛇之人。”
王鴻範道:“你們說得甚是,那麼我們分派一下工作,定好路線。”
他向李益招招手,教他走過來,對他道:“剛才你一直處於危險之中,你自家一定不知道。”
眾人都感到十分驚訝,向李益上下打量。
李益道:“小可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王鴻範道:
“我剛剛在想,假如這個施放毒蛇之人,其誌僅在殺死錢如命,事情就簡單了,可是他的用心不是這麼簡單。”
大家都感到奇怪,因為王鴻範好象已發現了什麼證據,口氣之中,甚是肯定。
李鴻蓮道:“大哥如何得知此人的用心?”
王鴻範道:
“說穿了也很簡單,便是那條毒蛇,仍然在錢如命屍身下麵,這一現象,證明這個人還在附近,並且聽得到我們說活……”
他淡淡一笑,又道:
“剛才他趁亂逃走,我們便不會留意。但現下他隻須動彈一下,咱們就能馬上把他抓出來。”
這幾句話,好象是警告那人不可動彈似的。
吳丁香道:“這條毒蛇如果不在錢如命的屍身下麵,便又如何?”
王鴻範道:
“那就證明他已經遠走高飛。這是很微妙的推理,那個人因為決定留在附近,以免咱們追趕封乾之時,卻把他追上了。同時為了要潛藏在附近,生怕收蛇之時,會被我們發現,是以索性不收回毒蛇,減少一個被咱們發現的機會。正因他在附近,所以尚能指揮那條毒蛇,令它潛伏不動。”
王鴻範這一番理論,甚是玄妙曲折,不過卻有說服的力量,教人不得不信。
吳丁香勉強找出一個反駁的理由,道:“這個人可以放棄了毒蛇,一逕逃走啊!”
王鴻範笑一笑,道:
“我剛才已提過。假如他逃走的話,很可能會被我們追上,雖然我們的追兵,目的是封乾而已,如果這個理由還不充分,我再補充一點,那就是此蛇如此奇毒通靈,主人必定珍惜寶愛之極,豈肯輕易放棄。”
他說到此處,忽然舉手向左方指去。
那何鴻文李鴻蓮二人,迅如閃電般一齊向他手指方向撲出。
但見他們騰空飛去,一個起落,已到了五丈餘遠之處。
這時他們向屋下急降,失去了影蹤。
片刻工夫,這對師兄妹齊齊返轉,何鴻文手中,提著一個人。
何鴻文將此人丟在地上,踢了一腳,此人便能動彈,慢慢地爬起身。
他顯然已經受了傷,所以麵色蒼白之極。年紀約是五十左右,外貌沒有什麼特征,腰間插著一口劍和一支耀目的竹笛。
他先不看別人,也不說話,卻伸手把身上的灰塵,小心地拍個幹淨。
王鴻範道:“你是什麼人?何處人氏?”
那老者這才抬頭向王鴻範望去,緩緩道:“我姓鄭,名祥,是江南人氏”
這名字既通俗,籍貫則廣含數省,甚是泛泛。再配上他那平凡無奇的相貌,真是使人很難留下印象。
王鴻範點點頭,道:“你可是施放毒蛇之人?”
鄭祥道:“是的,在下本來不知此事有這麼大的影響,一心一意隻想殺死這惡婦,好恢複自由之身。”
王鴻範道:“如果你所供屬實,則殺死錢如命之舉,也怪你不得。”
鄭祥道:“諸位若不見怪,在下感激不盡。”
王鴻範道:“但你所供,可是句句屬實呢?”
鄭祥道:“當然是真的啦!”
王鴻範轉眼向何鴻文等人望去,問道:“你們認為怎樣?他可是講真話麼?”
何鴻文道:“這倒是不易判斷了。”
李鴻蓮道:“隻憑他這幾句話,實在不易觀測,吳姑娘以為如何?”
吳丁香遲疑一下,才道:“我雖然感到王先生對此人有所懷疑,卻瞧不出道理何在。”
王鴻範道:
“好,我告訴你們,此人不是江南人氏,真姓名也非是鄭祥。以我的判斷,他一定是封乾的心腹手下。他的武功,一定不出少林武當峨嵋華山等數大門派,現在咱們先證實最後說的武功一項。”
這位逍遙派的掌門人,向何鴻文望去,問道:
“你剛才與他動過手,雖然隻是兩三招的事情,但他的路數,大概也有點印象吧?”
何鴻文驚訝地道:
“大哥猜得-點不錯,他曾以小天星掌抵卸我壓頂一擊,這是少林絕藝……”
李鴻蓮插口道:“但大哥怎生得知呢?你可曾目擊他們動手?”
王鴻範道:
“當然沒有啦!我之所以這樣猜測,原因是三弟最先表示說,不易判斷得出此人之言,是真是假。同此可見得他使的武功,既不是人魔門中心法,亦不是奇門異派的手法,若是人魔一派的心法,三弟一望而知,無須多說。如是奇門異派,三弟也可作一個判斷。
正因為此人使的是少林武當家派的武功,而這些家派,有不少地方相肖相似,所以三弟一時不能肯定。縱然能得肯定,亦不能從他武功上,看出此人所言的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