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阿·阿列克辛
外婆認為我爸爸是個倒黴的人，不過這個想法她並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而是常常告訴我們：爸爸所有的大學同學，仿佛有意和人作對似的，都成了主治大夫、教授，或者起碼也是候補醫學博士什麼的。談到爸爸那些大學同學的成就，外婆總是高談闊論，顯得那麼興奮。在這之後，我們家裏就會陷入一片沉寂。我們知道，爸爸是個“掉隊的人”。
“盡管他們以前都請教過你問題，考試時你還提示過他們！”
有一次，外婆感慨著。
“就是現在，他們也常把學術論文帶來給他看。”媽媽輕輕地說，不知是為爸爸感到驕傲，還是想責怪他什麼，“他們有撰寫科研論文的創作假期，而他已連續三年沒休年休假了，成天就是醫院！手術，手術……別的什麼也沒有。哪怕弄張一個星期的病假條也好啊！生一場病，休息休息，有什麼不行……”
媽媽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爸爸患了流行性感冒。
醫生給他開了藥，又說：“需要安靜，安靜……”
我們家的電話開始每隔兩分鍾就響一次。
“他的身體好了嗎？感覺如何？”一些不熟悉的聲音問道。
起先，我很惱火，這樣會吵得爸爸不能休息啊！晚上，媽媽下班回來，我告訴她：“今天電話差不多響了二十次！”
“多少次？”媽媽又問了一句。
“三十次左右。”我答道，因為我突然覺得媽媽聽到這個消息後有些詫異，但她好像又很高興。“他們吵得他沒法睡覺。”我又補充說。
“我知道。不過，這說明他們很關心他。”
“那還用說！有的人差點兒都哭了……我安慰了他們。”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外婆也感興趣了。
“您恰好出去拿藥了，要不就在廚房裏……我也記不清了。”
“嗯，有可能，電話確實來得很多。”外婆一邊說著，一邊用驚奇的目光往爸爸睡覺的房間看了看。
她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人打電話來，媽媽也沒料到！
“爸爸生病了，這多妙啊！”我在心裏嘀咕著，“讓她們知道……就會明白過來了，特別是媽媽！”是的，我特別想讓媽媽知道，一些平時看起來好像和爸爸毫無關係的人是多麼關心爸爸啊！
我說：“有一次，我去照顧大學生尤拉，喏，就是住在隔壁單元的那個……你們記得嗎？”媽媽和外婆點了點頭。“他也患了流行性感冒，人家也給他打電話了，但一天就兩三個電話，而我們家，簡直是鈴聲不斷！”
這時，電話鈴又響了。
“請原諒……”我在話筒裏聽到一個婦女輕輕的、壓抑的聲音，“是大夫在接電話嗎？”
“他的兒子！”
“很高興……您知道，我也有個兒子，他本來定在明天動手術，但是我想等到您的爸爸恢複健康，如果可能的話……請您問問他，如果可能的話……我隻有一個兒子，我很擔心他。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由您的爸爸親自……那我就放心了！”
“請您把剛才的話對他的妻子再說一遍，”我說，“也就是我的媽媽……我馬上就喊她過來！”
我把媽媽叫來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或者四十分鍾左右，電話鈴聲又響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是大夫嗎？”
“他的兒子！”
“好極了！那麼您不會不理解我的。我的老婆明天要切除膽囊，本來說好由您的父親主刀。正因為知道是他主刀我才把她送進這家醫院的，雖然我也有其他路子！他們答應了我，由您的父親……可突然出了這麼一件意外的事情！怎麼能這樣呢？應該讓他早點恢複健康！或許，他需要什麼特效藥吧？缺少什麼藥嗎？我倒是能……總之，我要等他開刀！這不是在劇院，可別給我安排個什麼B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