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致命的背叛(2 / 3)

任檢說:“今天還有最後幾個問題。上海發展公司是怎麼成立的?”

黃鳴複說:“……前因後果就是這樣。上海發展公司運作得還是不錯的。不僅產生了經濟效益,而且產生了社會效益,擴大了《江南城報》在上海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任檢說:“上海發展公司的盈利當時約定怎麼支配?”

黃鳴複說:“當時是跟總編馬正興有個約定,上海發展公司自負盈虧。我有權支配盈利。”

任檢說:“你跟馬正興的約定,是口頭的,還是有書麵協議?”

黃鳴複說:“口頭約定的呀。我跟馬總是多少年的上下級了,我跟他談這點小事還要以書麵形式簽什麼約?沒必要嘛。”

任檢說:“涉及到錢的事情,你們竟然連個書麵材料都沒有。未免太輕率了吧?”

黃鳴複不以為然,說:“上海這事,報社一來沒有什麼投入,二來一開始隻是個試水行為,何必跟我簽什麼正式材料?我呢,當時心裏多少也沒底,又何必白紙黑字地給自己上個套?馬總多半和我的想法一樣,走一步看一步,真上了軌道再簽約不遲。”

任檢說:“上海發展公司最後盈利多少,你清不清楚?”

黃鳴複說:“不清楚。上海那邊我前期投入的精力比較多,後期主要是吳非青在負責。而且,我離開《江南城報》比較突然……我不否認,當時我有點想不通。別說上海,連江南這邊的事情我都撒手不管了。反正,有情緒,沒有興致管事。”

任檢說:“你有沒有將上海發展公司的盈利據為己有?”

黃鳴複奇怪地看任檢一眼說:“據為己有?這話怎麼這麼難聽?盈利本來就是我的。”

任檢說:“那換種說法。上海發展公司的盈利部分你有沒有提出來?”

黃鳴複說:“沒有哇。”

任檢說:“那,有沒有其他人提走?”

黃鳴複說:“吳非青應該提走了一部分。那也是她該得的嘛。”

任檢讓黃鳴複簽字畫押,然後開始收拾筆和紙。收拾妥當了,拿起一個自帶的杯子喝著水。邊喝邊把二郞腿蹺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

黃鳴複有點奇怪,再看看旁邊的蘇檢,也是一副有話要講的樣子。

任檢看著黃鳴複笑,問說:“在這吃住都還習慣?”

黃鳴複說:“感謝政府的法製人性化,我本來以為會有嚴刑逼供,看來那不是真的,最起碼在我身上沒有發生。”

任檢說:“我們今天的訊問結束得早,就隨便聊兩句吧。”

蘇檢說:“我們執法的終極目的並不是把人搞死,而是治病救人。”

黃鳴複點點頭,心裏麵有些莫名其妙。

任檢說:“你雖然是大學本科畢業,可學的是中文,法律知識還是很欠缺的。你老婆是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好像你也沒耳濡目染地沾點光嘛。看來,你老婆對你的影響力有限啊,可能還不如紅顏知己吧。”

黃鳴複苦笑著說:“我聽出來了,你是在諷刺挖苦我。你這樣執法可就不人性化了,和嚴刑逼供差不多,對我的自尊傷害很大。”

任檢說:“到這種地步,你還貧成這樣?哈哈,少見!我說你法律知識欠缺,是因為你搞不懂一個道理,比如你剛才說的口頭協議,法律是不承認的。沒有書麵文字的東西證明,那就是違法犯罪。我跟你舉一個判例。新鳥電腦公司你聽說過吧,它家的銷售總監就是因為跟老板之間隻有口頭協議,沒有形成文字約定,最後被老板告為職務侵占,幸好他認罪態度好,請的律師又能幹,最後判了緩刑。你呢,是國家工作人員,性質肯定比銷售總監嚴重,同樣的事情,放你身上就叫貪汙。貪汙判刑可就厲害多了。我跟你講這些,就是希望你學習銷售總監的認罪態度……”

黃鳴複很驚訝,說:“新鳥銷售總監的事我知道,可我跟他兩回事啊。馬總不會像新鳥老板那麼無恥,矢口否認當時的口頭約定,而且,我也沒拿錢。”

蘇檢插話說:“這可不好說。人都是自私的動物,一旦處於危險狀態,第一反應肯定是先自保。我們辦案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以明白無誤地告訴你,在危險麵前,除非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否則,絕不會有人犧牲自己的利益來保全你。希望你想想清楚,不要犯糊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和你非親非故的人身上。”

黃鳴複本來不糊塗,聽他們這麼一番話說下來,倒被弄糊塗了,說:“什麼意思啊?你們跟我講這些,想做什麼?讓我胡說八道,承認自己犯罪了?”

任檢說:“我再跟你舉一個案例。一個地稅幹部才被抓了,他自己是沒搞錢,可他情婦牟了利。情婦是跟他關係特殊的女人,在法律上可以說是利益相關人。情婦搞到錢是因為他的地位,而且他也知曉情婦搞了錢。所以,他是共犯,一樣要受刑。”

黃鳴複說:“謝謝你們給我上了這麼生動的法製教育課。可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兩位檢察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準備開路走人。

任檢最後意味深長地看著黃鳴複說:“唉呀。黃鳴複,你也是聰明人,認真考慮一下我們剛才的談話吧,爭取好好交待自己的問題,認罪服法。”

黃鳴複看著兩位檢察的背影遠去,若有所悟,忽然心裏一緊。

三天後。周五下午。

“你們總算來了。我現在見到你們跟見親人似的。”黃鳴複一見到兩位檢察,一邊趕緊從椅子上直起身來,一邊仔細打量任檢的表情。

任檢說:“你也有這種感覺?看來斯德哥爾摩效應在你身上起反應了。”

黃鳴複好奇地問:“什麼效應?”

任檢賣關子說:“不告訴你。哪天你回家後,自己慢慢去了解。”

黃鳴複說:“嗨,我其實就是太無聊,每天跟兩個保安朝夕相處,大眼瞪小眼的,太苦悶。跟你那什麼效應扯不上關係……”

任檢說:“這就是失去自由的代價。你好吃好喝的在賓館裏麵才關了一個星期,就苦悶成這樣,如果讓你在大牢裏關個十年八年呢?”

黃鳴複一驚,說:“不至於吧?我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壞事,要關我個十年八年?”

任檢又開始往外掏筆和紙,說:“至不至於,你和我說了都不算,這得取決於證據。我們執法講求的是以事實為依據。相信你這幾天也考慮明白了,知道如何端正自己的態度了……好了,言歸正傳,我們開始今天的訊問。”

蘇檢說:“訊問前,先告訴你一件事,吳非青已經被拘留了。”

黃鳴複早先的猜測成真,但這會兒還是怔住了說:“為什麼?”

蘇檢說:“我們根據被害單位提供的材料進行了調查取證,吳非青從上海發展公司提走了一大筆錢,共有十萬元出頭。”

黃鳴複腦子飛快地在盤算,出言極其謹慎,說:“你們抓她之前,有沒有找馬正興總編進行核實?”

蘇檢說:“我們當然要找馬正興了解相應的情況。馬正興詳細介紹了上海發展公司成立的原因,這點跟你之前所說並無二致。但是,馬正興否認了他當時同意上海發展公司自負盈虧。吳非青作為上海發展公司的實際負責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擅自將公款據為己有,構成了違法犯罪……”

黃鳴複激動起來,說:“這不可能!老馬不是那種人,我能不能當麵跟他對質?”

任檢一笑,說:“你是在押人員,怎麼可能讓你跟他對質?”

黃鳴複喉嚨一緊,問道:“你們以什麼罪名抓她?”

任檢說:“目前暫定為貪汙。最終以什麼罪名審判,還要看後麵的偵查情況和相關證據。”

黃鳴複說:“如果以貪汙論處,會是什麼結果?”

任檢說:“她非法占有了十萬以上,已經屬於數額巨大了。十年起步吧。”

黃鳴複的頭低了下去。

任檢從包裏掏出一大疊材料,在黃鳴複麵前晃了晃說:“吳非青的口供就在這裏,她交待的很徹底。她跟你有過不正當的關係,可以說是你的利益相關人。你也曾經為她介紹過私活,讓她掙到過外快。當然,這種幹私活掙錢不在我們追究範圍之內,我們管不著……她還交待,是你跟她說上海發展公司自負盈虧,讓她從裏麵提出盈利部分……鑒於你跟她的特殊關係,以及你幫她掙過錢的先例,我們有理由懷疑,吳非青所說是事實,的確是你讓她從上海發展公司提錢,你跟她構成了共同犯罪!”

黃鳴複抬起頭來,兩條手臂撐住桌麵,手掌捂住鼻子和嘴巴。這是一種自我掩飾和自我保護的姿態。黃鳴複的眼睛冷靜地觀察著任檢,沒有開口說話。

任檢也逼視著黃鳴複說:“我們希望你認真考慮,說出實話!用正確的認罪態度為自己爭取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你的家人一直擔心著你,我還忘了告訴你,你的老母親知道了你被關進來的消息,已經病倒了……”

黃鳴複的身子略微晃了晃。

蘇檢說:“我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你讓吳非青從上海發展公司提錢的?你也知曉她提錢的事,對不對?”

黃鳴複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上去有點澀說:“不對。我沒有讓她提過錢,我也不清楚她提錢的事情。我確實在一開始跟她說過上海發展公司自負盈虧,可後來就再沒跟她提過這事。我根本不想管……”

任檢邊在紙上記著,邊打斷黃鳴複,問道:“也就是說,她的所作所為你一點不知情?你也沒想過,將來要跟她分享這筆贓款?”

黃鳴複心裏有些酸脹,言辭含糊,說:“我怎麼可能去跟她分錢?”

任檢說:“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她提出了這筆錢,所以不可能想到要去分這筆錢?”

黃鳴複說:“也可以這麼理解吧。”

任檢和蘇檢對視一眼,明顯地都鬆了一口氣。

半個月後。下午。

黃鳴複半躺在賓館床上發愣。

那個年輕一點的保安說:“老黃,你好像一下子瘦了好多哎。變老了,很滄桑的感覺。”

黃鳴複說:“是啊。我被世界拋棄了,連辦案人員都不來找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存不存在,真他媽的想大叫,想證明自己還活著……”

另一個保安說:“那你就頭朝窗戶外麵大叫一嗓子吧,我們不笑話你。以前,我看過一個人,關了大半年,還沒個結果,也沒人來找他,就那麼把他晾在這裏。最後,這人都有點呆掉了,整天就衝著窗戶外邊大喊大叫的,我們聽了都嫌瘮得慌……”

黃鳴複有氣無力地說:“說不定我遲早也有那麼一天,到那時,麻煩你們多擔待著一點。”

門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保安飛快地起身,拉拉坐皺了的衣服。

黃鳴複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朝門那邊轉。人是麻木的。

任檢和蘇檢走了進來說:“黃鳴複!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黃鳴複愣住了。半天沒反應。

任檢看著他笑,說:“嘿。不想走?這裏舒服?”

黃鳴複抬眼看任檢,說:“你們不會是跟我開玩笑吧?”

任檢笑,說:“你看我們敢拿法律開玩笑嗎?”

米紅豆在賓館對麵等黃鳴複。一見黃鳴複走出來,米紅豆趕緊迎了上去,撲進了黃鳴複的懷裏。黃鳴複緊緊摟著米紅豆的肩膀,用力地捏她。

米紅豆抬臉對黃鳴複說:“你瘦了好多。”

黃鳴複鼻子一酸,說:“失去自由真可怕。生不如死。”

米紅豆心疼地安慰他說:“現在好了。現在好了。你自由了。”

黃鳴複想到一件讓他揪心的事情,焦急地問米紅豆說:“媽怎麼樣了?”

米紅豆搖搖頭說:“媽沒事的。是我怕你關鍵時刻腦子不夠用,所以才讓任檢……”

黃鳴複鬆了一口氣,說:“辛苦你了。費了不少勁吧?”

米紅豆說:“我撈你不是應該的嗎?主要還是因為你的確沒拿錢,起碼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拿錢。而且筆錄做得好,不然結局難料。張玉林那邊本來指望抓住上海發展公司的事大做文章的……後來,嚴爾超也動用了他的關係。”

黃鳴複憐惜地看著米紅豆。米紅豆憔悴不堪,比她實際年齡要大許多。

米紅豆幾乎是一夜之間老去的。這段時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啊。欺上瞞下,自欺欺人。黃鳴複這麼久不著家,電話也沒一個。婆婆起了疑心,小米追著她要爸爸。米紅豆再巧舌如簧,再能言善辯,也招架不住啊。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在乎、更擔心黃鳴複?就連婆婆,黃鳴複的親媽,對黃鳴複的情感也不見得超得過米紅豆啊。米紅豆白天強作歡顏,晚上躲進被窩裏一個人哀哀地哭。哭她遙不可及的愛情。哭她總被背叛的命運。原以為就一個夏小茹。原以為黃鳴複隻是不能抗拒女人投懷送抱的誘惑。可從她掌握的信息看,黃鳴複這一回跟上一回完全不同。他動心了。米紅豆絕對不能答應他動心。米紅豆能容忍夏小茹,絕對無法容忍吳非青。吳非青讓米紅豆自卑,讓米紅豆正視一個事實:米紅豆沒有能力占據黃鳴複的心。他的心像才出生的小生命,那麼饑渴那麼欲望蓬勃,總在探頭探腦;更像表麵寧靜實則洶湧的深海,胸懷一旦被敲開,一顆小石塊也能讓他澎湃起來。可這不能怪黃鳴複,要怪得怪吳非青。歸根到底,一定是她引誘了他。毫無疑問。天底下的狐狸精怎麼這麼多啊?前仆後繼。防不勝防。

黃鳴複猜不到米紅豆的心思。他有點恍惚,說:“連馬正興這麼厚道的一個人,都懾於淫威,不敢說真話了……可我把一個女同事害了。她成了替罪羊。張玉林他們本來是要揪我的,結果把她揪了進去。”

米紅豆笑笑,有些哀婉地說:“你是說吳非青?你在擔心她?”

黃鳴複很傷感,說:“怎麼可能不擔心呢?十年起步,她出來該三十好幾了,最美好的年華……”黃鳴複的聲音哽在喉頭,說不下去了。

米紅豆說:“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對不對?你跟她……”

黃鳴複回避了這個話題。隻說:“哪怕隻是一個普通朋友。也讓人牽掛啊。”

米紅豆喃喃地說:“你到底是認真了。”

黃鳴複沉默了。

米紅豆開始哭。壓抑這麼些日子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

黃鳴複又一把摟過米紅豆,說:“紅豆。是我對不住你。我無恥。”

米紅豆還是哭。邊哭邊問:“我隻聽你一句話。你老實告訴我。你還想不想要這個家?”

黃鳴複說:“這還用問嗎?紅豆,你覺得這是個問題嗎?”

米紅豆心酸。對的,這是男人的心裏話。他都想要的。一個也不能少。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永遠不在一條水平線上的男人。而她,隻能愛這樣的男人。這就是命。

米紅豆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隻是感慨得連連搖頭。

黃鳴複看她搖頭。慌了。說:“對不起,紅豆。如果你不同意,要跟我分手,我也認了。是我對不起你……”

米紅豆仍舊搖著頭,苦笑說:“你要我跟你分手?你想都別想!還記得你講過的話嗎?除了媽媽,我和兒子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重要的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這輩子所有的感情都是為你準備的。從我懂事起,我就注定是你的……”

黃鳴複的心放了下來,說:“從現在起,你將收獲一個讓你無比放心的老公。”

米紅豆說:“真的嗎?”

黃鳴複點點頭,說:“真的。不過,紅豆。答應我最後一件事情。我也知道這是個奢求。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什麼?”

黃鳴複說:“紅豆,我的意思是……我在提一個奢求,如果你真的能原諒我,就接下吳非青的案子。我懇求你當她的辯護律師,權當是我為自己的良心贖罪。你放心,她出來後,我跟她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來。我說到做到。我可以發毒誓。”

米紅豆默不作聲,走進了一家超市。

黃鳴複跟在米紅豆屁股後麵說:“來超市做什麼?”

米紅豆說:“買點港澳特產,我跟媽和兒子講,你去出差了。”

江南市看守所。陰冷乏味的審訊室裏。吳非青凍得直發抖。一個勁兒地咳嗽。她的衣服穿得並不少,主要是體質下降得厲害。身體極其虛弱了。

隔著鐵柵欄,米紅豆冷冷地打量著吳非青。就這樣一個女人,居然讓黃鳴複神魂顛倒?哈,黃鳴複真應該到這裏來看看她,看看他心目中的美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看他還會不會為她動心!哼。天底下的狐狸精都應該關進牢房,讓那些愚蠢的男人來看看。來看看!

吳非青麵部浮腫,臉色蠟黃,討好一般衝米紅豆笑笑,說:“米律師,您能幫我打這個官司,真是太感謝您了。我聽號房的人說了,您特有名……”

米紅豆麵無表情說:“我會盡力。但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你所需做的,就是把事實告訴我,我在法律的框架內為你爭取一個最好的結果。”

吳非青說:“檢察院抓我的時候,我把事實全部說了。我沒說謊。那些全是事實。”

米紅豆說:“這隻是你的一家之言。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有權利提走上海公司的利潤?”

吳非青說:“這個情況我也跟檢察院說過了。我全都聽黃鳴複的。他是我領導啊。”

米紅豆說:“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黃鳴複已經被釋放了。他不承認他曾經告訴過你上海發展公司自負盈虧,更沒有讓你去提過錢。你的所作所為他一無所知,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知道。你一個人單方麵的證詞不足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