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福兮禍之所伏(2 / 3)

沒想到張玉林把這封舉報信往馬正興麵前一扔,問他知不知道,黃鳴複作風不正派?黨的報社裏麵,怎麼能允許出現這種有傷風化、不講道德的事情?

馬正興懵了,說:“傳聞是有的。但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張玉林很生氣,質問馬正興說:“事情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吧?”

馬正興被問愣了。心裏想,那還真不好說。報社裏麵還傳張玉林跟好幾個女的好呢。那是不是空穴來風呢?

張玉林又把吳非青的日記複印件扔給馬正興。馬正興是個正經人,看得羞紅了臉,差點要坐不住了。心想,還真是有事。看來,這種事情,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馬正興趕緊把上海發展公司的事情講了出來,說:“難怪黃鳴複要安排她去上海。我本來以為是看她能幹……”

張玉林臉色一沉,說:“上海搞發展公司?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張玉林比馬正興小,可訓馬正興像老子訓兒子。馬正興再老實,這時也委屈了。心想,就一個小公司而已,算什麼大事啊?張玉林明明說他隻看結果的。如果大事小事都向他請示彙報,如果連這點權限也沒有,子報的老總不就成了擺設?再說,張玉林那麼忙,成天出國考察、同行調研、內政外交的……像今天這樣跟他“推心置腹”地單獨麵談,能有幾回?

張玉林一臉驚詫,說:“上海發展公司究竟是怎麼操作的?我怎麼一點不清楚?山高皇帝遠的,誰搞得清楚他們在那邊有沒有什麼名堂?”

馬正興說,他當時對進軍上海並沒有底,為調動黃鳴複的積極性,就口頭答應讓黃鳴複自負盈虧的。不存在搞名堂的問題。

張玉林氣得手直抖,就差沒把手指頭點上馬正興的腦殼了。張玉林罵說:“你這個老馬,我看也是糊塗得很!看樣子,集團應該馬上成立資金結算中心,統抓財權,把各個子報的經營自主權收上來,不能放任自流,不然,全要亂套!”

馬正興聽出來了,張玉林實在是“鐵腕”。先是對廣告部主任“杯酒釋兵權”,馬上就要輪到“一把手”了。

馬正興情急之下,不由得辯解了幾句。說,上海發展公司報社並沒有投入任何資源。全是黃鳴複一手操盤,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黃鳴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報社來說,完全是無本萬利,坐享其成。何樂而不為呢?

張玉林連連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張玉林說:“什麼叫資源?報社這個平台就是最大的資源!他在上海做出成績是因為《江南城報》名頭響,品牌好。大家不是衝他而是衝著報紙的名氣來投廣告的。換個人做,一樣出成績。”

馬正興不敢言語了。隻敢頻頻點頭,說:“對的。對的。”

張玉林最後跟馬正興交待:今天的談話對黃鳴複隻字不能提。靜觀其變。

張玉林很快讓馬正興召集會議,傳達了一個人事通知。大意是,為了加強《江南城報》廣告部的領導力量,決定將熊編委升任副總,分管經營兼任廣告部第一主任,全麵主持廣告部工作;黃鳴複為第二主任,不過,行政級別不變。

馬正興開會的時候,眼睛不敢朝下麵看,隻一味盯著桌麵上的材料。怕眼神不小心與黃鳴複的眼神撞上。他還是心疼黃鳴複的,了解“這小子”的脾性。他知道這個通知不亞於當眾刷了黃鳴複一個耳刮子。讓大家瞧一瞧,黃鳴複再能又怎麼樣?還不是在張玉林的掌控之中?張玉林還不是把他捏得死死的?

為了撫慰黃鳴複的情緒,馬正興開完會後,特意“親自”走到黃鳴複辦公室。馬正興因為清楚張玉林的態度,所以這番安慰的話就不太好講,怕一不留神就泄露了張玉林的“機密”。馬正興隻能字斟句酌地對黃鳴複說:“熊總雖然采編業務出身,但富於社會經驗,政治敏感度很高,你要好好配合他,把你的聰明才智貢獻出來……”

黃鳴複再心粗,也能明顯覺察到馬正興對他的態度不對頭,跟以前不像了。黃鳴複這天的臉已經丟到外星上去了,看誰都不順眼。這會兒在心裏哼了哼,又對馬正興強裝笑顏,說:“老領導!我這個人的脾氣你還不了解?讓我貢獻聰明才智,好好配合熊某人工作?真把我當‘二五’了。就衝著熊某人那種德性,也值得讓我輔佐?”

馬正興隻能一個勁兒地抽煙,好掩飾難以掩飾的尷尬。

馬正興到底資格老,姿態高,不跟黃鳴複計較。還勸他說:“鬧情緒也沒用的。老張定下來的。既成事實了。”

黃鳴複悶聲不語,手指在桌麵上一點一點地,半晌才說:“老領導啊。我有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你聽了也別生氣。”

馬正興說:“你說。我不生氣。”

黃鳴複說:“在我看來,我們報社一些老同誌,在這種氛圍呆久了,就像一匹被套了多年轡頭的老馬,都沒精氣神了。”

馬正興的眼睛原本就不太有神,這會聽了黃鳴複的話,一愣神,更顯得黯淡無光。馬正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話中有話地說:“你講的是對的。報社嘛,和機關差不多的。隻要聽

話,幹不好沒關係。人蹲久了,就廢了。混一天是一天吧,上麵讓怎麼幹,我就怎麼幹,隻要不出政治錯誤,我就不少拿一分錢。其他的事情,真是有心無力,管不了的。再說,我還有一張評正高職稱的牌被老張死死捏著,哪天正高到手,我就不怕他了。”馬正興不敢多說,怕不小心說漏嘴。最後隻勸黃鳴複說:“就混混日子吧。也挺好的。”

黃鳴複輕聲說:“可我不甘哪。”

馬正興的為人實在是比較敦厚,一直把黃鳴複當自己年輕氣盛不懂事的小兒子一樣看待。這會兒聽了黃鳴複的話,難免心裏微微揪了揪,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再強也強不過命去。你還能怎麼辦?”

黃鳴複早就想到了退路,歎一口氣,說:“可以去其他報社嘛。現在報業競爭這麼激烈,到處都缺人,尤其是搞經營的。”

馬正興比當年聽到黃鳴複要轉崗更為吃驚,罵他說:“你又腦子不管用了。又要瞎折騰了。你多大年紀了?集團再怎麼不好,也是個安樂窩。別人想進都進不來,你倒好,死活要往外跳。你有受虐傾向吧你?”

黃鳴複見馬正興急不擇言地罵他,知道老領導到底還是心疼他,就笑了,說:“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安樂窩?都是圍城罷了。”

馬正興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本想勸黃鳴複安於現狀。可沒料到,黃鳴複還就是有“心想事成”的命。這次,嚴爾超是黃鳴複的“命中貴人”。

嚴爾超是生意場上一隻精明的老狐狸。嗅到了報業市場誘人的血腥味。雄心勃勃地收購了江南市供銷社下屬的一份報紙。嚴爾超連撞奧迪車都是大手筆,更何況搞事業?嚴爾超先是一口氣從南方報業重鎮挖了三個在新聞界舉足輕重的采編負責人過來,然後又來打黃鳴複的主意。並且開出了極為優厚的價碼:聘黃鳴複出任報社副總,分管廣告、發行等經營工作,報社至少一半的生殺大權交到黃鳴複的手裏。福利待遇就更不用提了,收入漲幾倍,出入有專車,所有辦公費用實報實銷,再送他一套房……黃鳴複心中大喜,表麵上卻“端”著,享受被“三顧茅廬”的尊崇感。

嚴爾超一口一個“老弟”。問“老弟”願不願意去幫幫他?

嚴爾超求才心切。和黃鳴複這次的談話可謂上天入地、深入人心。嚴爾超甚至跟“老弟”談到了屬相、星座和血型,得出結論說:“什麼是命?性格就是命運。你黃鳴複這種個性,就決定了你希望自由,不願受束縛,不願被人管;也不願忍,不願看別人臉色,不願委曲求全。”

這話簡直說到黃鳴複心裏去了。黃鳴複感動了。知他者,嚴爾超也。黃鳴複最後答應“老哥”,一定盡他全部的力量幫助嚴爾超打造一匹報業“黑馬”,把包括《江南城報》在內的其他報紙“全他媽的給滅了”。黃鳴複豪氣幹雲,舉起酒杯敬嚴爾超,開玩笑說:“我活了快四十年,才發現你是我的藍衫知己。”

嚴爾超就笑,說:“你的注意力都在紅顏知己上,對男人缺少一雙發現的眼睛。”

黃鳴複又感慨說:“我沒什麼野心。其實要的並不多。我隻想要一個舞台而已。這個舞台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我沒有能力玩得轉;太小了,我不能在上麵翻跟鬥。”

嚴爾超還是笑說:“你要這個舞台就跟女人談戀愛要感覺一樣,聽似簡單,其實最難。”

事業是男人的靈魂。這話一點不假。米紅豆看黃鳴複前一陣子還灰頭土臉、蔫不拉嘰的;這天回來像變了一個人,就像孫猴子駕了七彩神雲一般,輕靈靈的,神氣得很。

米紅豆猜肯定發生什麼事了,就問黃鳴複。

黃鳴複馬上把準備辭職另謀生路的想法告訴了米紅豆。

米紅豆大為吃驚,關心地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怎麼能從報業集團這麼大

的單位離開,去一個名不見經傳、小到連正式事業編製都沒有的報社呢?是不是衝動了?”

黃鳴複說他不是衝動,是考慮很久了,說:“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要不走的話,窩窩囊囊地幹到退休,還要被那幫鳥人指手畫腳,豈不是要憋屈死?”

米紅豆一聽,知道黃鳴複又意氣用事了,就勸他說:“你都快到四十不惑的年紀了,萬事能忍則忍,忍一忍不就都過去了嗎?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黃鳴複很不高興,說:“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還不了解我的脾氣?我是那種能忍得下去的男人嗎?”

米紅豆看他氣,趕緊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吃苦受累。我們家又不缺錢少花的,沒有必要再去創什麼業,而且報紙歸根到底又不是你的,是嚴爾超和供銷社的,辦得再好其實跟你也沒多大關係,頂多是你會有一點成就感吧。有點麵子吧。”

黃鳴複說:“這點麵子有時就是男人的全部。”

米紅豆歎一口氣,心想,唉呀,這種“死要麵子”的男人真是有理講不通的。米紅豆隻能無奈地笑笑,說:“你呀。我看你還像個孩子,書生意氣!”

黃鳴複拉下臉來說:“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還懂我,理解我,現在倒好,馬列老太太似的。”

米紅豆哄著他說:“我身份不一樣了呀。以前一味地迎合你,那是因為你的利益說到底與我無關痛癢;現在我是你老婆,我們是一家人,利益共同體,我當然就不能掉以輕心了……好了,哥,別氣啦,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麼不理解你?我太理解你了。隻是情感上我認同你的做法,可是理智上又不太樂意你有所變動。不過,你願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和小米娘兒倆對你也沒別的要求,隻要你幹得開心,心裏再裝著這個家就行。”

黃鳴複這才有點好臉色,說:“我怎麼會不裝著你們?我肯定是心懷全家,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米紅豆被逗笑了說:“好了,你這人,就是沒正經。”

熊主任最近的心境和黃鳴複形成鮮明的反差。因為熊主任受到了報社眾多同事的愛戴和擁護。報社的人雖然整天寫稿看稿,可眼睛竟然沒受損傷,個個眼神精準,看問題切中要害。“有識之士”都看出來了,熊總正處於上升期,仕途一片輝煌。黃鳴複呢?黃鳴複已經不行啦。走下坡路啦。被架空啦。貶官一個。黃鳴複為什麼突然被貶了呢?多半經濟上有問題唄。坐這個位子的人,幾個是幹淨的?

報社食堂向來是考察人際關係的窗口。熊總現在去食堂吃飯,旁邊總簇擁著一幫人。那些人像一朵朵向日葵,麵龐朝向和藹可親的熊總,爭相綻放迷人的光彩。隻要是聰明一點的、識相一點的,打好飯菜,端個鐵盤子就開始滿食堂地搜尋熊總的身影。最聰明、最識相的是算準熊總進入食堂的時間,以跟他保持同步。去早了見不到熊總,去晚了一樣沒機會,熊總旁邊的位置早滿了。想在單位裏麵巴結熊總是需要技巧的。到他辦公室去談天說地顯得太刻意,隻有在食堂“無意”中碰到,邊吃邊聊,才最自然。最容易拉近距離。

熊總吃飯時,就像一個組織部長麵對一群等著他慧眼識中、提拔晉升的地方要員,氣勢逼人。熊總聊到高興時,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熊總還常常“不經意地”往周圍掃一眼,跟大家說,咦,黃鳴複好像不怎麼到食堂來吃飯了嘛。馬上就有人呼應熊總,說,好像不僅如此,黃鳴複最近連單位都不怎麼來了嘛。

熊總全麵主持廣告部工作後,非常敬業。白天開大會不算,晚上還要留人(主要是女業務員)單獨開小會。過堂審犯人一般問得很細。政策啊、返點啊、折扣啊、苦不苦啊,有沒

有動力啊……像一部“十萬個為什麼”。

女業務員們大多身經百戰,一眼看穿熊總骨子裏的德性,過堂時正經事不多談,廢話卻連篇。談得熊總心神激蕩。不過,熊總現在變了,變矜持了。他再心思搖動,也不敢惹事了。身份不一樣了嘛。

熊總在辦公室不惹事了,原因還有一點,他現在外麵機會多了啊。男人有實權跟沒實權是天壤之別。熊總命好,這輩子還有機會嚐到權力帶給他的甜頭。

昨天晚上,史多章約他出去“happy”。

史多章先是請他吃飯,說:“熊總啊,吃完飯,我再帶你去個好地方……唉呀,先不告訴你,留個懸念……自打你升到了副總,分管廣告後,我們還沒單獨交流過呢……苟慧菲啊?你想見她?哈哈,沒問題啊,多大事兒啊?下次,下次,我讓她單獨請你……”

史多章和熊總酒足飯飽,兩個人都是臉通紅的樣子。

熊總上了史多章的車,問:“這會兒去什麼好地方啊?”

史多章詭秘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一般人不清楚這個銷魂的地方,隻有圈內人才走得到那裏去。”

史多章把車停好。熊總走下車,抬眼一看說:“雲雨前茶樓?哦,這名字好啊,雲雨之前先飲茶?”

史多章嘿嘿一笑,在熊總耳邊低語說:“這個地方雅,跟小姐邊喝邊玩。小姐經過專業培訓,技巧一流。那種亂七八糟、鬧鬧哄哄的地方我不敢帶你去,怕你瞧不上。”

兩位身材高挑、貌美如花的小姐扭著腰迎上前來。

熊總有點不知所措。史多章提示說:“一人一個,你先挑。”

熊總的眼神定在其中一個的臉上。那位小姐立馬手一伸,引領著熊總步入一個包間。

史多章發動車子,看了看熊總的臉色,問說:“怎麼樣?過癮吧?”

熊總心花怒放,說:“你史老板有什麼事需要我出麵,就直接講好了。”

史多章說:“請熊總出來主要是交個朋友,一起玩玩嘛,這才是正事。工作上嘛,倒沒什麼大事,就兩個小問題而已。”

熊總說:“你講。”

史多章說:“一個呢,是關於我們公司的投訴問題。電腦這個行業,熊總也知道,總會有問題的嘛,哪個企業可以拍胸脯說自己一點問題沒有?我們承認有些地方做得不夠盡善盡美,可那些消費者,講白了,刁民居多,一旦看你沒處理好,就跑去找消協,找媒體,要投訴。靠,他媽的,搞得像我怕他們,一投訴我就給你處理啦?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越投訴我他媽的越不理你!”

熊總感到奇怪,說:“我們《江南城報》應該不會登你們公司的投訴啊。你們是廣告大戶,有相應的保護政策吧?”

史多章說:“按道理應該有的哇。可是你們馬正興馬總,和那個黃鳴複,也不知道搞什麼飛機,一點不保護我們,負麵新聞照登啊。我讓苟慧菲問過姓黃的一次,姓黃的說,廣告是廣告,新聞是新聞,什麼正因為你們報紙堅持說真話、辦實事,才贏得了老百姓的信賴,才有發行量,才能吸引廣告客戶;如果都把真實的新聞捂住不發,老百姓的真實聲音見不了報,就會失去讀者,失去發行量,最終失去更多的廣告客戶……熊總,你看看,姓黃的這不是他媽的打官腔嘛!扯淡嘛!什麼叫廣告是廣告、新聞是新聞?報社是一個整體,廣告也好、新聞也好,都是一盤棋,怎麼能各自為陣呢?應該有人統籌起來管理嘛,像我們這種廣告大戶,就應該保護起來!隻能發正麵新聞,堅決不能發負麵新聞……”

熊總說:“對呀。你說的很有道理啊。廣告客戶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要是把廣告客戶

都得罪光了,那誰來投廣告呢?”

史多章憤憤不平地說:“可不就是這樣!”

熊總說:“這個問題好辦呀。你不是跟宣傳部賀部長認識嗎?想辦法讓賀部長跟馬正興打個招呼,就說現在的輿論導向是要大力扶持民營企業發展,禁止刊登本土民營企業的負麵報道,基本上就行了。”

史多章又說:“另外一個問題呢,主要跟錢有關。我想查一下,我們新鳥公司目前為止一共在《江南城報》投放了多大量的廣告?”

熊總說:“那你查唄。這個我們財務那裏都有報表的,每條廣告刊發的價格一清二楚。”

史多章說:“對呀。可是我讓史香梅去查,財務居然不讓。說這是廣告部內部資料,除非領導同意,任何業務員無資格查看,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熊總說:“你為什麼要查這個賬?是不是怕苟慧菲在裏麵搞名堂?唉呀,我說你啊,人家一個小姑娘,為你累死累活的,搞你兩個錢,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唄。”

史多章說:“唉,熊總。話可不能這麼說,也許不見得是我家苟慧菲在搞名堂呢?”

史多章告訴熊總,苟慧菲是他的親戚,不會對他有二心;而且苟慧菲從上海初來乍到,跟江南的廣告公司一點不熟,是黃鳴複和吳非青幫她物色的廣告公司。所以,要搞名堂,也是黃鳴複他們跟廣告公司勾連在一起搞名堂的可能性最大。

熊總打了一個激靈,直起身來說:“那你告訴我,你家在我們報社投了多少廣告?我來讓財務調檔案。”

史多章報出一個數字。

集團總編辦公室。張玉林和熊總麵對麵坐著。

熊總義憤填膺說:“……張總,你看看,這才多長時間,光新鳥電腦一家公司的廣告差額就有這麼大!那黃鳴複這麼多年主任當下來,不搞個上百萬才怪。”

張玉林搖搖頭,說:“這些證據都還不充分。廣告有差額太正常了,這就能說明黃鳴複拿錢啦?經濟案件一向難查,就是因為取證太難。

張玉林麵色很凝重。這主要因為他心情很沉重。黃鳴複肯定有問題,這點張玉林毫不懷疑。張玉林在接到舉報信後,迅速提拔熊主任、徹底架空黃鳴複正是他開始對黃鳴複“下手”的標誌。張玉林不是個狠毒的人,清楚坐廣告部主任這把交椅總該是有油水的,這油水不肥張三也要肥李四。如果不是有人舉報,張玉林再討厭黃鳴複,也不至於一定要把他給“辦了”。可有人舉報就不一樣了。性質不同了。無論如何得有點“動作”了。張玉林清楚黃鳴複這麼聰明的人,再怎麼有事也不容易留把柄。所以,照張玉林本來的打算,這個“動作”頂多是把黃鳴複給“廢了”。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他還不能拿黃鳴複怎麼樣。黃鳴複如果肯老實呆著,甘當幕後英雄,為《江南城報》默默作點貢獻,這事到最後說不定就不了了之了。

可形勢很快有了變化。真的是各人有各命啊。黃鳴複這小子一直太順了,到底受不了委屈啊。聽了馬正興的彙報,黃鳴複穩不住了,他遞了辭職報告。他要跑。黃鳴複當然是個香餑餑,有別的報社想挖他過去。這就難辦了。排除情感上的因素,張玉林承認,黃鳴複是有能力的。現在江南市的報業大戰這麼激烈,黃鳴複如果去了其他報社,萬一再搞出點大動作來,對《江南城報》的影響難以估量。張玉林嘴巴上不承認,心裏清楚,事實上,人跟人終歸是不一樣的。同樣一件事,張三幹和李四幹,效果大相徑庭。不承認人才有高下之分,那是領導的藝術而已。騙騙人罷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張玉林越想越焦躁。對張玉林來說,事業是命根。黃鳴複如果對他的事業構成威脅,那不辦黃鳴複就是對不起他的命根了。張玉林對熊總說,黃鳴複已經起了二心,肯定是留不住了。張玉林要熊總抓緊時間,索性攤開來查黃鳴複,翻遍他經手的每一筆

廣告業務、查遍所有與他合作過的業務單位、還要動員所有同事檢舉揭發他……總之,一定要找到“鐵的證據和鐵的事實”,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

吳非青後來坐在看守所裏發呆時,回憶出事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不由得長歎一口氣。心想,有些東西不由得你不迷信。它是真的有征兆的。

那段時間她突然太得意了。什麼是“欲叫人滅亡,必先叫其瘋狂”?什麼是樂極生悲?吳非青那一陣子多風光。上海發展公司旗開得勝,賺了一筆,還買了一套“豪宅”。跟黃鳴複的愛情已經上升到不離不棄的層次了。黃鳴複和嚴爾超談妥的當天,就給仍在上海的吳非青打電話,把準備辭職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她。吳非青一開始心裏是亂的。可是聽黃鳴複那麼有力量,她就心定了。她相信他。黃鳴複讓她跟他一起走。說他“不能沒有她”,他“需要她的支持和陪伴”。如果他是暫時失意的“張學良”,那她就是陪他廝守一生的“趙四小姐”。黃鳴複最後聲音啞了,說趙四小姐是張學良最後一個女人,吳非青是他黃鳴複這輩子最後一個女人。他不能離她半步。他現在雖是擱淺的鯨魚、落難的鳳凰,可總有一天,他要重歸深海,振翅高飛。他要她在他身邊,見證那輝煌的一刻。

吳非青哭了。她第一次聽黃鳴複在她麵前袒露他的脆弱。隻有女人才明白,一個平時強硬慣了的大男人隻有這個時候才最讓女人動心啊,才能讓女人激出母性,恨不得張開雙臂去保護他啊。他還第一次這麼深情款款地直抒胸臆,還用那麼傳奇浪漫的一對情侶來比方他們倆的愛情,比路易十五和蓬巴杜夫人可親多了,容易效仿多了。

吳非青義無反顧地丟掉了原先看得跟命一樣重的鐵飯碗,迅速加盟到了新報社。吳非青跟易有為“商量”這麼一件大事的時候,是動了腦筋的。她對易有為說,不能再在《江南城報》幹下去了。她要去另外一家報社。沒有正式事業編製,但收入方麵應該沒有太大影響。

易有為瞪大眼睛,問,為什麼?

吳非青說,以前文娛部的熊主任現在管廣告了,成了她的直接領導。

易有為很意外,說:“他難道跟你是前世的冤家?繞來繞去,怎麼又繞進了他的手裏?”

吳非青說:“這可能就是命吧?”

易有為沒再吱聲。

新報社采用黃鳴複的建議,將報名定為《江南新都市報》。為了在江南市掀起一場報業大戰並一炮打響,《江南新都市報》需要一整套營銷措施和改版方案。黃鳴複變得異乎尋常的忙。編委以上的高層班子成天開會。為了保證會議的質量和策略的保密性,會議地點機動。輾轉一個又一個的賓館和飯店。就跟恐怖主義籠罩下的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一樣,得藏著躲著才行。

因為太忙,黃鳴複不能分神,讓吳非青不要給他打手機,想他就給他寫郵件。他得空就回。吳非青很享受這種跟黃鳴複如同咫尺天涯一般,不得不通過電子情書訴說衷腸的感覺。吳非青心裏很甜蜜。她是一個即將橫空出世的報業奇人背後的女人。黃鳴複的事業就是她的事業。黃鳴複將來的軍功章裏,有他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吳非青和黃鳴複走到這一步,關係已經到了“隻可意會、不可言說”的巔峰境界。吳非青這才深刻地明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多麼地有道理。古訓真偉大,看透上下幾千年的愛情。

吳非青和黃鳴複最後一次“上床”是看完張國榮演唱會之後。張國榮來江南市開演唱會這天是吳非青的生日。吳非青特意提前了一個星期給黃鳴複發電子郵件,不提生日,也不提

張國榮,隻問黃鳴複那天晚上有沒有時間?

黃鳴複的回複讓吳非青很意外。黃鳴複告訴她,那天他要出差去揚州,還不知哪天能回來。但他記得那天是她的生日,回複道說:“我離你很近,又離你很遠,提前祝你生日快樂。送一份祝福,留一盞溫暖。”

吳非青既驚喜,又有不小的失落。看樣子,她要麼一個人去聽張國榮,要麼隻能躺在被窩裏看電視了。

張國榮運氣不佳。演唱會前夕老天爺突然變了臉色,傍晚時北風呼嘯,大雨滂沱。易有為這天的情緒非常奇怪。打電話給吳非青,說這天晚上他有飯局。提都不提吳非青的生日怎麼過。吳非青掛完電話,心裏懨懨的,不想離開辦公室,就佇立在窗前,看著敲打在窗戶上麵的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