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林作為領導的認真程度超過黃鳴複的想象。“新政策”、“新方案”很快出台了。主要有三點。一是取消各個子報廣告部主任“一支筆”製度。在批複廣告合作單位的賬期、返點、特殊政策等方麵,必須由各子報一把手、財務總監和廣告部主任三方簽字。二是各個子報要動員上下各部門員工報名參加拉廣告,不主動報名的隻要被點中就得服從安排。像什麼醫務室、閱覽室、保安、小車隊……都是有潛力去拉廣告的,都可以從裏麵抽人組成“主力軍”,進駐到各個子報廣告部去。權當幹份兼職賺點外快嘛。三是充分利用這些“主力軍”,為廣告部各個條口另配一套班子。像唱戲的A、B檔。不同的是,唱戲時A、B檔不可能同時站在舞台上,做廣告卻是同時上陣。經常會有這種情況,某個公司的領導上午才接待完《江南城報》的業務員,下午又來了一個拉廣告的。談的內容都一樣。最後領導反應過來了,說,哦,他是A角,你是B角。可我時間有限啊,你們報社不可能讓我同一場戲看兩遍吧?
事情鬧到後來,不光是廣告部主任罵娘,連A、B檔的業務員都罵娘了。罵完“他娘的”,又覺得“他娘”並沒有對不住他們,於是冷靜下來,轉回頭罵張玉林,說他“老農民一個”。不懂經濟和經營,用搞“文革”那一套來搞廣告,全民動員、全民皆兵。以為從有錢人口袋裏掏錢出來那麼容易?又不是肉搏,人多就管用的。但不得不承認,張玉林雖然老農民一個,卻很有老美的製度意識。還很懂“三權製衡”。知道管理廣告要靠規矩、靠製度,不能搞“人治”。但張玉林為了“加大廣告經營的力度”,操之過急了,忘了中國是個人情社會,個個都是人精。尤其黃鳴複這種智商不低的人精,要玩點名堂太小兒科了。
黃鳴複開始變相怠工。消極防守。結果,《江南城報》的年中財務報表相當地不好看。
張玉林相當地惱火。知道黃鳴複在這次他掀起的“重大戰役”裏麵不僅沒起到“積極的”作用,反而有意作梗,讓他難看。張玉林不去當麵罵黃鳴複,而是把馬正興劈頭蓋臉地大罵一頓。馬正興一臉苦巴巴地問張玉林,“那,下麵該怎麼弄?”張玉林麵無表情地說,“我隻看結果。你們什麼事情都要我來拿主意,那我還要你們這些幹部做什麼?”
馬正興沒轍。隻能找黃鳴複“促膝談心”。黃鳴複不忍為難老領導,於是長歎一口氣,跟馬正興“掏心窩子”了:如果是怕廣告部主任在裏麵搞錢,那張玉林這些個招數其實“屁用也不管”。全是形式主義、走過場。新政策剛出來時,其他子報的廣告部主任都罵娘,那是因為不知底細,怕利益受損。現在不罵了,為什麼?看懂了唄,知道“黔驢技窮”了唄,就那麼幾下子,對他們的利益沒多大影響。
馬正興聽黃鳴複談得這麼直截了當,不禁又害怕又歡喜。也知道黃鳴複所說“一點不假”。就問黃鳴複,“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要說黃鳴複這個人獨特,也正是獨特在這裏。他知道張玉林的政策奈何不了他,可他受不了這種形式上的約束。他要自由。他沒錢可以,可沒了自由,他就沒了魂。他之所以能在廣告部幹到現在,不在於他能搞到多少錢,而在於他一方諸侯,沒人管得了他。現在,他凡事表麵上說了不算,又無意在私底下搞錢,他還幹個什麼勁呢?
馬正興聽明白了。連連點頭說:“對的。對的。”
馬正興點完頭。又一臉苦巴巴地拿問過張玉林的話來問黃鳴複說:“那,下麵該怎麼弄?”
黃鳴複早有準備。黃鳴複說,給他自由。他想去上海開發展公司。一方麵躲躲清靜,另一方麵,對報社的發展大有利處。現在江南市的報業大戰如火如荼,廣告和發行都到了密不透風的地步,難以突破。辦法有嗎?有!可以撕開一個口子走出去啊,周邊的市場不還是天地無限廣闊嗎?有很多空白點,都等著有識之士去擴張、去占領。《江南城報》可以在那些地方開拓市場,從無到有地把報紙發行做上來,把廣告拉起來。這不就是盈利增長點嗎……
馬正興如同久旱逢甘霖、雪中得了炭,極其振奮,說:“對的。對的。很有前瞻性,完全可以操作。”
黃鳴複又說,希望馬總給政策。“事情聽起來很美,可做起來很累”,有誰會願意放著大樹底下現成的涼不乘,跑到樹陰外麵去白手起家呢?就拿他來說,他在江南,成天守著老婆孩子,安享天倫之樂,一個月拿平均工資和獎金,快活得很。到外地去,拋家別子不說,一切都得從零開始,前景還是未知數,累得半死不活的,還是每個月拿平均工資和獎金。黃鳴
複說:“老領導,你是明白人,你說我能樂意去嗎?我在你麵前,犯不著裝思想境界高。我的大實話就是,如果不給我相應的政策,我肯定不願意去。”
馬正興說:“那你說,要給什麼樣的政策呢?”
黃鳴複提的建議也不稀奇。主要是讓發展公司“自負盈虧”。人都是自私的動物嘛。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嘛。
馬正興完全認可“人是自私的”。於是欣然同意黃鳴複的意見和建議。表示,發展公司具體怎麼運作他一概不過問。他“隻看結果”。馬正興是老好人,可也不傻。這會兒在談生意,他給了黃鳴複貨,黃鳴複還沒給他錢呢。馬正興就對黃鳴複說:“那上海誰去合適呢?我可不會放你走,你要一走,江南這邊怎麼弄?年中已經一塌糊塗了,總不能到年底,廣告還起不來吧?”
黃鳴複笑,說:“上海那邊我會安排好具體負責人。我兩邊跑。這點老領導大可放心。”馬正興一顆心落地了。黃鳴複有了自由,就有了靈魂。年中的失誤就能在年終時補回來。
黃鳴複最後又問:“上海這事要不要請示一下張玉林?”
馬正興說:“不用了。我做主就行了。老張那麼忙,什麼事都要他拿主意,那還要我們這些幹部做什麼?”
吳非青是黃鳴複心目中派往上海的不二人選。隻有她最合適。她最讓黃鳴複放心。張玉林把所有子報廣告部主任的權力架空,主任們顏麵盡失,圈內人就當看笑話。別的主任隻圖實惠,得過且過,嘴巴罵過就算。可黃鳴複這麼要麵子的一個人,他要不把麵子重新撐起來,他哪活得下去?黃鳴複的算盤不複雜。非要開辟全新戰場是第一,其次,還一定要在新戰場打個漂亮的大勝仗。
黃鳴複在廣告部的“定點飯店”跟吳非青一起吃飯,苦口婆心地動員吳非青去上海。
吳非青自然一肚子的不情願。一聽完黃鳴複的設想,吳非青就嚷起來說:“上海?讓我去上海?我可不想去!”
黃鳴複說:“這可是個機會。我已經向馬總爭取到了政策……總之,一切投入由自己負責,自己養活自己,自負盈虧……”
吳非青哼了哼說:“這算是哪門子的機會呀?我看又跟發配差不多,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無依無靠,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一切隻能靠自己覓食,自己慢慢積累。什麼事情都要從頭開始,談何容易?”
黃鳴複起身從對麵過來坐到吳非青身邊,摟住了她,說:“當然是個機會。一方麵對我們報紙是機會,搶在其他家報社的前麵,開疆拓土,提前圈地;另一方麵,對於你也是機會,我是名義上的負責人,但我不可能成天在那蹲著,事情還主要靠你去張羅……”
吳非青打斷黃鳴複說:“我哪有那種本事?”
黃鳴複笑,說:“你太謙虛了。你是少見的智慧和美貌並存的女人,你自己不知道嗎?我絕對相信你的執行力和綜合素質。”黃鳴複寬吳非青的心,說,萬事開頭難,發展公司剛成立,他肯定要親力親為,先把框架搭起來,再把當地的關係用足,為吳非青後麵開展工作鋪平道路。等事情差不多上了軌道,他就可以放手交給吳非青去操持了。他呢?以本部工作為主,每周抽時間去趟上海看看就行了……
吳非青撇撇嘴,一臉不高興,說:“我算看出來了,你哪是在幫我找機會?明明是為了報社的江山社稷和你的步步高升在把我當棋子嘛!我早就說了,在領導眼裏,哪個員工不是棋子?唉,我又何德何能,能承蒙你對我青眼有加、網開一麵?看來,我還不如史香梅她們,人家
都隻替你賣命,我還好,除了為你賣命,還要為你獻身,甚至掏心掏肺……”
吳非青這番抱怨並非一點道理沒有。黃鳴複一時半會兒竟不知怎麼反駁。但他思辨能力強,很快抓住了一個重點。他說:“你看我是那種想步步高升的人嗎?”
平心而論,黃鳴複還真不是那種人。吳非青幼稚,她輕易地就中了黃鳴複的邏輯圈套。覺得自己冤枉了他,就不再吭聲了。
黃鳴複笑了。突然把臉俯下來親吻吳非青。吳非青抵擋了幾下,最終敗下陣來,隻覺被黃鳴複吻得全身發軟。良久,才紅著臉說:“你也太膽大了,旁邊有人看呢。”
黃鳴複說:“酒店隻規定不準抽煙,又沒規定不準接吻。”
吳非青推他說:“討厭!沒正經。”
黃鳴複溫柔地跟她甜言蜜語說:“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人?為了自己的前程和利益,把你當棋子利用?”
吳非青搖搖頭說:“我沒那麼想,剛才是氣話,因為我覺得去外地打開局麵太難了,有點恐懼,怕力不從心。”
黃鳴複的聲音甜得發膩,說:“有困難才有挑戰,有風險才有機會。我是發展公司台麵上的負責人,萬事有我扛著,你怕什麼?”黃鳴複告訴她,他其實是為她好。知道她是個極其能幹的女子,“缺的隻是合適的平台和機會”,現在,平台和機會就在她的眼前。對吳非青來說,隻要經營得好,幾年下來,收入相當地可觀。到時,她一方麵在經營業務上完全成熟了,可以獨擋一麵了,升個廣告部副主任綽綽有餘;另一方麵,她有更好的物質基礎了,工作上可以從容許多,生孩子也好,或者到大學回爐進修也好,進退自如。
黃鳴複簡直像她的至親長輩,愛她入骨,為她的前程作了周密的部署。黃鳴複總結道:“你不妨對自己的生活做個規劃,把去上海打拚列為規劃的一個環節,如何?”
吳非青被他灌了“迷魂湯”,這時候滿腦子想的不是升職和賺錢,而是愛情。她哀怨地說:“那我去上海,每天就見不著你了。”
黃鳴複說:“寶寶!應該說見麵更方便了。開頭起碼要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我要常駐上海。即便過了這一兩個月,我還是要定期去呀。而且,那邊熟人少,我們更自由啊。”
吳非青有點疑惑,說:“我怎麼感覺我們像一對夫妻,準備同甘共苦地開始創業啊?”
黃鳴複嘻嘻一笑,說:“你要有這感覺,那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