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抱上老板的大腿(2 / 3)

和上次一樣,排了好一會兒隊才輪到,吳非青真搞不懂天底下的男人怎麼都這麼不小心!對女人也太不知珍重了。手術室裏一長溜台子,女人躺在上麵表情痛苦,呻吟哭喊聲此起彼伏,像流水線上待宰的母豬。

醫生大多沒好臉色,對“母豬”們呼來喝去的,大概認為來這裏的沒幾個正經女人,要麼就是真把女人當動物,見多不怪,尊重不起來。

可能因為吳非青長了一張單純幹淨的臉,竟然兩次都碰上了好醫生。上次是個中年婦女,用無比同情的眼神看著吳非青,問她說:“姑娘,你多大啦?有沒有十八歲?這種事情以後要注意呀。”吳非青的病曆表上明明寫著她二十三歲,婦女醫生卻視而不見,也難怪,這種地方,說真話的女人不多。

這一次碰到是老太太,又是無比同情的眼神。還歎了口氣說:“作孽啊。小姑娘。”

老太太這聲歎息又勾起了吳非青的傷心和委屈。吳非青躺在流水線上,心裏怪易有為,笨蛋一個,上次失誤了不說,這次連安全期也算不準,一個月不過三十來天,又不至於難得跟高等數學似的,怎麼又會失誤?他這一個計算失誤,他倒沒事,無關痛癢,這會兒說不定在老家睡大覺呢,可把吳非青害苦了,害得她要聽熊豬頭的冷嘲熱諷,還要到這裏受這份罪,忍受冰冷無情的器械進入身體搗來搗去,疼得她齜牙咧嘴不說,還有深深的羞恥感。再一想,上次打胎在校對部,白天基本沒事,還能撈得著休息,易有為還買隻雞給她燉雞湯,說女人打過胎跟坐“小月子”差不多,少疲勞多休息;這次倒好,孤苦伶仃,坐“小月子”沒人管,還不能在廣告部請假休息,後天周一乖乖地得照常上班,還要跑街做市場調研。命苦啊。

這麼一想,吳非青覺得自己運氣不好,人生很漫長,但關鍵的隻有幾步,而她好像每到一個命運的轉折點都有磨難。老天爺有意作對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不祥之兆。

郝卉見吳非青進去時直著身子,出來時身子弓得像大蝦一樣。臉色則像蝦殼,青白的。郝卉趕忙上前扶住吳非青,心疼地捏了捏吳非青的小手。

吳非青打心眼裏感激郝卉。一個表麵堅強獨立、內心敏感脆弱的外地女孩子,很珍惜這份難得的友誼。離開大學進入社會之後,吳非青才知道,人與人之間心的距離有多麼遠,要想從其他人身上得到一點溫暖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以前吳非青總認為文娛部那三個老女人不是善類,現在才知道,跟廣告部的女人相比,她們是小巫見大巫。廣告部的人際關係和勾心鬥角遠比采編部門要複雜得多,其無聊程度和博大精深實在不亞於一部清宮戲。

廣告部複雜主要跟裏麵的女人多有關係。全部門幾十號人大多是女性,男性倒像眾星捧月一般。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廣告部這麼多女人,說起來就像一個養鴨場。鴨子們整天嘰嘰呱呱的,飛短流長。吳非青哪天沒有出去跑街,那一天下來,耳朵裏肯定充斥了各種閑話議論:萊溫斯基和克林頓搞上了你知道吧、某某廳長最近的第N號小蜜你猜是誰、內衣內褲是你的品牌好還是我的品牌好、又一個明星自殺了這次又是跳樓,你說這些人怎麼死得沒一點創意……吳非青不愛聽這些,她剛大學畢業,自視甚高。她覺得自己多年懸梁刺股、挑燈夜讀的目的不是坐在辦公室裏麵窮極無聊。這些鴨子們的所言所行在她看來,未免太惡俗,她不屑與之為伍。無形中,她就為自己樹了很多敵人。

除了女人多,廣告部還涉及到錢來錢往,錢這個東西好像一種生性活躍的化學成分,往什麼地方一摻乎,什麼地方的故事也就格外多彩。廣告部成天上演口蜜腹劍、插圈弄套、“見麵帶笑,轉身煽陰風”;“當麵是人,背後點鬼火”的把戲。吳非青明明看見張三和李四勾肩搭背聊得熱火朝天,以為她們情同姐妹,沒料到轉眼張三就能和王五勾肩搭背罵李四,當然,李四也會和趙六勾肩搭背罵張三。這邊吳非青還摸不著頭腦,那邊又一轉眼,張三和李四又勾搭在一起有說有笑。吳非青就徹底暈。以她的智商和情商,她根本無法理解。就像

在舞廳裏聽不懂音樂,節奏也就踩不準,磕磕碰碰的,腳步踉蹌,非常狼狽。別人看她就像看笑話。

很多女人還有後台,比如那個前台小姐,別看她每天橫眉冷對的長了一張苦瓜臉,可是這個人連黃鳴複都很難動得了她,聽說她是張玉林總編的親戚。還有那個跑旅遊的行業經理,跟戴宗可能有一腿,打得火熱,廣告額做不大沒關係,反正有戴宗暗地裏護著她,女人一經男人護,囂張就寫在了臉上,走出來的樣子像正宮娘娘。餐飲部和商場部的經理史香梅就更不用說了,霸著兩個行業的客戶死活不鬆手,而且商場廣告目前占比最大,史香梅自然功高至偉,那些大小商場的高管都是她的哥,每天不是跟這個哥,就是跟那個哥通個電話、約個會,每到她打電話,嗲兮兮的聲音能傳得老遠,吳非青聽了渾身要起雞皮疙瘩。吳非青呢,既沒有後台,又沒為部門創收一分錢,還不會做人(本來就是人,竟然還有做人一說,吳非青有點想不通)。大家對她的瞧不起都寫在了臉上。尤其聽說她是大學畢業生,出於妒忌就更瞧不起她。有文化了不起?書呆子一個,是驢子是馬拉幾個廣告來試試?結果無形之中,她被邊緣化了。

吳非青在廣告部基本成為隱形人。沒幾個人願意搭理她。一旦跟她說話,都是以看她笑話為目的。所以,她寧可頂著烈日外出跑街,也不願呆在辦公室浸淫惡俗之風,更不願被別人冷嘲熱諷。結果慢慢地,她就真的成了隱形人,即使她在辦公室,大家也當她不存在。有什麼活動也不帶她一起玩。有人買了葡萄拿到辦公室,洗好了見人就分,哪怕是暗地裏勾心鬥角得厲害的冤家也分她幾個,可就是對吳非青視而不見,連一個都不分給她。吳非青當然不在乎吃這一個葡萄,但她有一種恥辱感。有一次,中午到食堂吃飯,趕巧人多,吳非青看有一桌還有空位,圍桌而坐的又正好是史香梅這撥廣告部的同事。吳非青就走過去想坐那個空位,可史香梅說,“有人了!”不讓她坐。其實到最後,那個位子都一直是空著的。

史香梅氣吳非青當然是存心的。韶華漸逝的女人對妙齡女子產生一點微妙的妒嫉心太正常了。可吳非青在人情世故上甚至有點傻,總覺得天底下的事有道理可講。總要講規則。比如與人為善是應該的。可史香梅很快讓她又長了見識。史香梅在她短短三個月的試用期內,跟她幹了兩仗。

吳非青去年在中心商場買了一雙涼鞋,當時覺得這雙鞋實在是漂亮,把吳非青的心勾得直癢癢,吳非青就“忠於內心的感覺”,咬咬牙、眼一閉花了138元買回了家。之後連續啃了一個多星期的麵包,既是浪費錢的代價,也是對自己愛慕虛榮的處罰。

吳非青對時尚不敏感,不知道那雙鞋是個雜牌子,中看不中用,才穿了一個半夏天,居然跟就斷了。吳非青帶了發票去中心商場想花錢修補,可是那個牌子撤櫃了。吳非青情急之下,就想請史香梅幫忙,讓中心商場的領導查一下,那個鞋廠究竟在哪裏?既然是商場招的商,那肯定有鞋廠相關的記錄嘍。

吳非青心想,雖然跟史香梅半生不熟,但畢竟是同事,無冤無仇。請她給商場裏某個“哥哥”打個電話詢問一下,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她應該犯不著拒絕吧?

可是吳非青沒料到,史香梅回應她的不是拒絕,而是不可思議的嘲笑。

史香梅聽完吳非青心焦而淩亂的敘述,冷冷一笑,說:“有沒有搞錯?為了一雙138塊的涼鞋讓我去找商場領導?哈哈,人家不笑話我是一個‘三八’才怪!”

這句話把吳非青聽楞了。

吳非青臉通紅,說:“你有錢,不在乎這點,可我在乎這雙鞋。”

史香梅不屑,嘴角冷冷地上揚說:“你在乎跟我有關係嗎?你以為你是誰?”

吳非青又是一愣,心潮起伏難平。眼淚就開始往下掉。

吳非青不想讓史香梅看見眼淚。急忙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忽然透過淚眼看見了黃鳴

複,不知什麼時候他走了過來,正站著跟戴宗說話,眼睛分明在往這邊瞟,那麼,他應該是看見聽見了剛才那一幕囉?

吳非青羞憤不已。她不希望黃鳴複見證她的狼狽和恥辱。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她知道自己會因此感到更加的狼狽和恥辱。

吳非青在心裏把史香梅恨了一個洞。

結果,過了一陣子,兩個人又發生了交鋒。

交鋒的導火索是因為吳非青一件價值280元的開司米披肩。

吳非青前一陣子作過人流,身體虛、很怕冷。嫌辦公室的冷氣打得太足,就買了一件小披肩。當時是在一家路邊店裏一眼看中的,款式很美,又咬咬牙一閉眼掏了腰包,之後又是將近半個月的啃麵包。

吳非青很鍾愛這件小披肩,外出跑街時就把披肩搭在椅背上,回到辦公室再穿上。

可這天從外麵回來,吳非青吃驚地發現,小披肩上麵有大片殷黃的色跡。

吳非青急忙拿起披肩研究,得出結論,是茶漬!肯定是有人把茶漬潑在了披肩上麵!

吳非青直覺應該是史香梅,辦公室的女人當中隻有史香梅和另外一個老阿姨喝茶,但

那個老阿姨是財務,有獨立的辦公室,隻有史香梅的位子靠吳非青近。史香梅要麼是故意,要麼是不小心。估計故意的成分居多,因為吳非青的座位不靠公共通道,椅子又放進了桌子肚下麵,史香梅沒道理端個茶杯非要走到吳非青桌子這裏來。而且,如果是不小心,茶漬就不會有這麼大片麵積,整件小披肩基本完蛋了!

想到138塊才打了水漂,今天又要損失280塊,吳非青心痛難忍。望眼欲穿地等史香梅回來,找她理論。

史香梅完全是有備而來。一進辦公室,沒等吳非青張嘴,就笑嘻嘻地說:“唉呀,吳非青小姐,我正想跟你講,上午喝茶,不小心,手一抖,茶灑在你衣服上啦。對不住啊。”

吳非青張口結舌。戲居然能這麼演?這實在出乎她的經驗之外,也難怪,她的經驗和閱曆實在有限。

吳非青氣極說:“可我這件披肩是開司米的,280塊!我剛買的,還沒穿幾天呢!”

史香梅表情很誇張說:“哦喲!有沒有搞錯?要真是開司米的,你280塊就能買得到?你肯定被人騙了啦!現在的人真是壞喲,看你們這種外地農村出來的女孩子沒見過世麵,又貪靚,不把你們宰得血汙哩啦才怪!”

吳非青性子倒不軟,說:“哦?史經理,看來你倒是很懂,要麼,勞你駕,你去買一件280塊物有所值的小披肩給我吧。”

史香梅瞪大眼睛,嘴巴嘖嘖有聲,說:“嘖嘖嘖……不會吧?吳小姐!你不會沒見過錢吧?這麼小家子器啊?一件二百多塊的小玩意,多大事兒啊?不會是要我賠給你吧?——唉呀,姐姐可就要批評你了,人在江湖混,義氣最重要!你可不能隻要錢不要人、隻看利益不講感情啊。尤其是我們女人,要是一見錢眼開了……”

吳非青感到肺都要氣爆了,語氣高昂起來,說:“誰是見錢眼開的女人?……”

“唉唉唉……史姐史姐!”戴宗一溜煙地小跑過來,笑著將手放在史香梅的肩頭拍了拍說:“忙版麵忙版麵!”眼睛又對著吳非青說:“時間不早了啊,有事忙事,沒事回家。在辦公室裏吵什麼吵!”

吳非青知道戴宗在護史香梅,心裏更痛,又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隻有默默地掉眼淚,還不能讓其他人看見。

都是錢給鬧的。吳非青在心裏想,如果不是因為缺錢少花,她哪裏會這麼心疼錢?還這麼讓人瞧不起。她和易有為在一起,幾乎從來沒為錢鬧過紅臉,並沒有深刻體會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倒是在職場上備感世態炎涼。這些委屈一天天憋在心裏,隻能借助時間的手,慢慢地自己消化。

這邊吳非青在哭著自省。那邊黃鳴複把戴宗叫了進去,問說:“剛聽外麵在吵,怎麼回事?”

戴宗把事情經過描述了一遍,最後說:“那個新來的吳非青還想吵,被我製止了。”

黃鳴複若有所思說:“史香梅最近怎麼回事?她是廣告部的老人不錯,但有倚老賣老的想法就是她的不對了。——別的地方我管不了,但廣告部不能有這種風氣!你最近給我盯緊一點,不像話!”

“哦!是!”戴宗點頭,又奇怪地看了黃鳴複一眼。

吳非青又不傻。她知道這樣下去會很糟糕,剛開始也在想辦法改變一下局麵。可她又不願委屈自己的心,去和別人真正的“打成一片”。她隻想折衷的方法,比如買一些水果零食帶到辦公室裏麵分。結果讓她更尷尬。大家不要吃她的東西,都擺出一副拒腐蝕、永不沾的嘴臉。吳非青的小恩小惠送不出去,臉羞得通紅。

最後想通了。他媽媽的,誰怕誰啊?廣告部再複雜,畢竟不是皇宮,你們這幫壞女人還真以為自己是貴妃娘娘?看黃主任那個樣子,平時跟你們也不多囉嗦嘛,也沒把自己當皇帝嘛。再說了,就算他是皇帝,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怎麼可能不喜歡能幹活的人?本小姐隻要把工作做好,多拉拉廣告,難不成還會被你們擠走?你們不是勢利嗎?那本小姐從今天起陪你們一起勢利,以後水果零食的再不伺候了,一心一意做工作,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欠!

吳非青氣完了,倒激起渾身的鬥誌。從此幹脆把清高寫在臉上,擺出一副“無聊勿擾”的樣子。

有時就會想,廣告部裏麵還就數黃鳴複對她有點人情味,哪怕隻是每天瞄她一眼,哪怕隻是出於觀察她工作狀態的目的,可畢竟他是關心她的,在意她的存在的。這麼一想,吳非青心裏就有一股溫暖了。甚至有點迷戀這股子溫暖了。

吳非青這鬥誌是硬撐的,消耗了她巨大的內存和能量。所以到試用期快接近尾聲時,她已經心神俱疲。

這天吳非青又被史香梅明目張膽地欺負了之後,受了窩囊氣,心裏的不爽到了極點。喉嚨也跟著來搗亂,看樣子上次的病沒能根治,隻要一急火攻心,喉嚨就開始又澀又痛,聲音也嘶嘶的。

吳非青嚇得趕緊止住眼淚,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怕再弄個聲帶撕裂十天半個月地幹不了活,那損失就更大了。

吳非青回到出租屋熬了一鍋稀飯,就著榨菜喝稀飯,把肚子糊飽了。隨便衝個涼就半躺在床上,拿一本小說隨便翻翻,其實沒看進去,主要在想心思。

職場真是不好玩。吳非青現在被廣告部惡俗女人欺負,水深火熱的,感覺掙錢的任務非常之緊迫和沉重,像有三座大山壓在頭頂,恨不得趕緊掙到那個夢中的一百萬。以前想那一百萬主要是為了買房,為了讓孩子過上好一點的日子。現在看來,那一百萬還必須承擔幫助吳非青逃避現實的功能。如果有一百萬,吳非青可以瀟灑地跟報社說拜拜——當然,主要是跟熊豬頭、史香梅那類奸邪小人說拜拜。沒了錢方麵的顧慮之後,吳非青就可以隨便找個工作,朝九晚五地上上班混混日子,然後一心一意去追求她的理想,實現她的人生價值,做真正想做的事情。比如,寫部小說、寫個劇本什麼的,最好有朝一日能寫出《殺死一隻知更鳥》那樣經典的東西,然後用錄像機自己拍成電影之類,一定很有意思……

吳非青胡思亂想的,加上白天又操勞,困乏無力,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吳非青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開車到了一個糖果店,店老板對她說,這個店從今天起就歸你啦。吳非青很開心,把店裏各種各樣的糖果裝滿了車子,高高興興地上路。可是,前麵是一段很長很長的下坡路,吳非青的車子刹不住,瘋了一般往下滑,吳非青嚇得臉都直了,腳死命踩刹車,還是刹不住……前麵有一隻小貓,吳非青的車子撞上它了,貓發出淒厲的叫聲——

“喵——!”吳非青一個哆嗦,被嚇醒了。一睜眼,發現易有為正看著她,輕輕地學著貓叫。

易有為臉上的表情既喜悅又奇怪,說:“你怎麼拿本書睡著了?我回家那麼大動靜,還對你學了半天貓叫,你都聽不見。”

吳非青卻有些怔怔的。一方麵想到剛才的夢,還沒回過神來;另一方麵有些奇怪,易有為回來了,她竟然沒什麼反應,好像麵對一個陌生人一樣。想想也是啊,易有為回去那麼長時間,一點聯絡沒有,隻有打胎那會兒,吳非青想到了他,此後,腦子裏似乎再沒有出現過他的影子。真是奇怪啊,夫妻之間這樣正常嗎?

易有為兩個月沒碰過女人的身子,現在見吳非青躺在床上,露胳膊露腿的,不由得身心激蕩,急巴巴地欲行好事。

沒想到吳非青的反應出奇地強烈,臉一沉,一把推開他,說:“不行!”

易有為子彈已經上膛,下邊鐵棍一般硬邦邦的隻覺難受,見吳非青不肯配合,不由得急了,吼道說:“怎麼啦!”

這一吼把吳非青的眼淚吼出來了。

吳非青哭是因為怨恨。怨恨是因為她覺得易有為像畜牲。隻有畜牲才一見麵就想交配呢!人是要講感情的,最起碼要先聊聊天,問問吳非青這段時間好不好?有沒有什麼委屈?想不想他?……情緒醞釀上來了,才有興致合二為一嘛。

易有為被吳非青的眼淚弄得莫名其妙。他這趟回東北老家,看慣了直眉直眼、直心直肺的女人,覺得女人那樣才好,直來直去,簡單、不麻煩!南方的女人到底小心思重,百轉千回的,肚子裏那些個羊腸小道也不知道究竟要通往何處?

易有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心裏罵自己不爭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總以為南方女子嬌俏可人,溫婉如玉,哪裏會想到這麼難伺候?居然動不動給你臉色看,連老公最基本的權利也可以隨意剝奪!

吳非青不想讓易有為上,並不是真的拒絕他,而是想發泄一下情緒。吳非青認為,如果易有為足夠在乎她,一定會來哄哄她,問問她哪裏不痛快啦?她正好倒倒苦水:打掉孩子的身心俱痛、職場的不如意、被壞同事欺負的狼狽、工作上忙得像不停旋轉的陀螺……她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隱忍,除了最親近的易有為,她這會兒還能講給誰來聽?她恨不得一邊訴說,一邊在易有為的懷抱裏融化。

可沒想到,易有為根本不理她。不讓上就不上,男人還能讓一泡尿給憋死?易有為重重地躺下,想自己的心思,怪自己這個婚結得草率了。光考慮女人的臉蛋,忽略了她的性情,純粹是自找苦吃。

吳非青見自己掉眼淚,易有為居然一聲不吭,突然怨意滿懷,恨恨地說:“你這個老公真的當得好輕鬆,把老婆肚子搞大了,自己還跟沒事人一樣!”

易有為一愣。問說:“肚子搞大了?你懷孕啦?”

吳非青嗚嗚地哭出聲來說:“還不是因為你安全期沒算準?害得我又去做人流,一年都做兩次了!你倒好,一走幾個月,連個電話也沒有,我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乎……”

易有為不僅沒道歉,反而怪吳非青說:“誰讓你去做人流了?你為什麼自作主張?你為什

麼不等我回來、我們商量過後再作決定?”

吳非青倒覺奇怪說:“你什麼意思?你不會想要這個孩子吧?第一個孩子不也是你同意打掉的嗎?”

易有為懊惱地說:“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易有為這趟回去後,看媽媽整天蔫蔫的,渾身沒勁,就要帶她上醫院。可媽媽死活不同意,說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至於上醫院費那個錢嘛!又不是錢多得沒地兒花!易有為怎麼勸都沒用。倒是大姐一句話把易有為點醒了說:“咱家就數你有出息!媽對身邊人都瞧不上,就指著抱你這個大秀才的孩子……嘁,她才舍不得花你一分錢,連她平日裏摳摳巴巴省下來的錢,都恨不得趕緊塞到你孩子手裏。”

易有為聽了覺得心裏堵得慌。媽操心了一輩子,最疼易有為,跟他感情最深,偏又離得最遠。再一想,媽年紀不小了,一些事情真是說不準。既然孩子遲早都得要,那不如遂了媽的心願,早點要吧。

“孩子是上天送給大人的禮物。你把孩子打掉是違背天意的。”易有為一方麵怪自己大意了,另一方麵更怪吳非青擅自做主。

吳非青氣了。易有為不講道理了。他同意打掉第一個孩子就不違背天意了?真是對自己自由主義,對別人馬列主義。吳非青說:“你倒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嗎?哦,我怎麼會知道,你第一個不要,第二個就要?你要關心我,你倒中途給我打個電話拍封電報呀,說不定還可以商量商量……”

易有為更氣,說:“窮鄉僻壤的,你以為電話那麼好打?電報那麼好拍?你要這麼折騰我做什麼?打個電話拍個電報就叫愛你、關心你?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就不叫愛?……懷上孩子是喜事,你為什麼就容不下他在你肚子裏多呆兩個月?非要急吼吼地把他做掉?你為什麼就不能等著我回來?你這種狠心的女人以後還配當媽嗎?”

吳非青這時的眼淚像瀑布一般向下落,說:“易有為啊易有為,你算是個男人嗎?你知不知道,為打這個孩子,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易有為當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易有為隻把眼一瞪說:“你活該!”

吳非青指著床對麵的牆壁,抽抽噎噎地說:“易有為!你看看我們住的,這叫什麼地方!你讓我把孩子生在這裏?你沒工作,我還在試用期,前途未卜,怎麼生孩子?你拿什麼養你的孩子?……你有沒有責任感啊你?你這種男人,既不為老婆、也不為孩子考慮,你配當老公嗎?你配當爸爸嗎?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易有為冷笑說:“這套房子比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強了不知多少倍!我媽一個農村婦女,緊衣縮食,靠種田一樣把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拉扯大!我看我易有為長大了一樣健健康康的,也不比其他男人缺胳膊少腿!我就不明白,就算我們一直沒錢,我們為什麼就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裏過一輩子?孩子為什麼就不能跟著我們過過苦日子?”

吳非青也跟著冷笑說:“你的意思是,不光我們倆,連帶我們的孩子都要跟著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負?既然你有這種誌向,當年你為什麼還要考大學啊?你直接去做農民工豈不更接近你的目標?”

易有為氣得手直哆嗦,說:“現在這個社會,大學生比農民工也好不了多少!可這是我的錯嗎?這是社會的錯!你為什麼要因為社會的錯來處罰我?跟我吵得昏天黑地……”

吳非青不屑地撇撇嘴,心想,又是這一套!

吳非青看易有為激動了,自己趕緊控製住情緒,勸易有為說:“不管社會有錯沒錯,我們隻能適應社會。人總是要有主觀能動性的,要對人生做好規劃,心想才能事成……我為什麼打掉孩子?還不是因為想對我們一家仨口的生活做個規劃?想盡力為孩子創造好一點的條件,讓他不要輸在起跑線,不要再像我們這樣受這麼多委屈,我有錯嗎?”

易有為黯然地說:“有什麼樣的條件,就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人很多時候心不能太高。心想並不一定事成。我很想規劃去月球上觀光,我辦得到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還想在杭州買一套別墅呢,麵朝西湖、春暖花開……你說我辦得到嗎?”

吳非青感到一種深刻的悲哀,說:“看來我的思維和你不在一條水平線上。易有為!你這是故意的!說白了,你就是一個胸無大誌、腳踩西瓜皮滑哪算哪、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窩囊廢!”

易有為也一樣深感悲哀,原以為小別勝新婚、顛鸞倒鳳地恩愛都來不及,沒料到竟是這樣一個大吵特吵的局麵。易有為吼起來,說:“吳非青!你他媽的給我聽好嘍!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裏,還有大半年我畢業,到那個時候,我易有為什麼都不挑了,隻要哪邊開高薪,我就奔哪邊!我就不信,我一個大男人,養不活一個女人和小孩!”

易有為最後把門重重地一摔,走了。反正是租來的房子,門摔壞了不心疼。留下嘩嘩淌著眼淚的吳非青,他也不心疼。

兩個人腦子裏都一片空白。都沒去注意一個事實:他們吵的內容其實跟吵的動機完全不搭調,更沒有達到吵的目的。吳非青吵是因為她要易有為對她感情的表達,可她說出來的內容卻是在怪易有為不爭氣。易有為吵是因為他要交歡,他隻有在泄過之後,才有興致聽一聽吳非青的牢騷,稍稍關心一下她的情感需求,再表一表自己願意上進的決心。可這麼一吵,結果全亂套了。吳非青隻收獲了易有為越發的疏遠,易有為的性欲也沒能解決。兩敗俱傷。吳非青這麼小,她斷然不會理解,像易有為這樣的男人,隻願意在進入女人的這一刻聽從她,做她的奴隸。

兩個人開始了新一輪的冷戰。兩個人都傲、都倔、都有意誌。就像原先的蘇聯和美國,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易有為不願麵對吳非青,也不愁沒地方去。白天跟同學扯扯閑淡,看看書,寫寫博士論文,還到老鄉開的一家公司去串串。老鄉相中了易有為,想拉他一起創業,但易有為嫌公司是小民企,不太瞧得上。可又不敢直接回絕。心裏清楚得很,他又不是搶手的香餑餑,萬一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呢?所以抱定主意先把老鄉吊著,觀望觀望、考察考察再說。老鄉公司晚上有酒席經常會叫上易有為,易有為對這點很滿意。他一般情況下舍不得買酒喝,也舍不得下館子,現在竟然能蹭到飯吃,還能喝到免費的高檔酒。

易有為通常最早也要磨到快11點才回出租屋。回來洗了倒頭就睡,吳非青在他眼裏就像空氣。

這輪冷戰就格外的曠日持久了,典型的持久戰的打法。一開始吳非青還氣還急,後來就變得好奇,想看看易有為哪天會主動開口說話。後來想明白了,易有為要麵子,斷然不會主動低頭的,隻能是她先繳械了。吳非青把道理想明白了,也就不氣也不急了。等哪天實在要開口了再開口吧。

但吳非青心裏一陣一陣地發寒。易有為竟然是這樣一種男人,氣性這麼大、肚量這麼小!跟自己的老婆都這麼計較!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虧吳非青要把一輩子托付給這樣一個男人!

吳非青還哀悼她那逝去的愛情。她這種女人,天生就是為愛而活。滿腦子的都是愛情。愛情是她的核心價值觀、終生不變的信仰、生命的絕大部分。尤其在她這個年齡,沒有了愛情,她就空了。她就渴了。她就像行屍走肉了。

吳非青在辦公室政治上一敗塗地,在夫妻關係上也千瘡百孔。可跑街倒跑出效率來了。三個月的試用期快結束時,黃鳴複給她布置的任務,她已經順利地完成了。果然是“政途多失意,悲憤出奇文”,吳非青在構思那篇市場報告時,心裏麵想到了一連串作古的名人,屈原、柳宗元、蘇東坡之流,安慰自己,跟他們老先生比,她這點事,算個屁!

最關鍵的是,吳非青痛失愛情。易有為不稀罕她一腔飽滿的情感,所以她也隻能在工作中尋求情感寄托。她是真的開始把報社當成家,把工作當成孩子(別人是當事業),她全心全意地付出精力和心血。因為她這過剩的精力和心血也無處可去。

吳非青洋洋灑灑寫了六頁A4紙,總結了目前幾大紙媒的廣告現狀,分析了《江南城報》

部分行業廣告額做不上去的原因,還展望了未來銷售的前景,幾個突破口分別在哪裏……

黃鳴複當著吳非青的麵幾分鍾就把報告看完了,搞得吳非青心裏一陣失落,還以為她

費盡心力寫的東西多麼有研討價值呢,原來不過爾爾。

“搞宣傳久了,看多了假大空的報告,所以一拿到材料,不管寫得怎麼樣,都習慣了找重點內容看。”黃鳴複居然能看得出吳非青心裏麵的失落。笑起來。善解人意地向她解釋。

吳非青鬆了一口氣。看了看黃鳴複,發現他的笑格外有味道。可以稱得上好看了。吳非青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竟然關注起領導的一顰一笑了,有點不對勁了。

黃鳴複問她說:“三個月當中,你好像跑遍了東南西北,你是怎麼跑的?”

吳非青說:“就像我找工作時那樣跑啊。把所有沒投放過廣告的單位勾出來,再買一份地圖,在上麵找出這些單位的地址,然後研究出最省力的路線,安排好每天跑哪幾家。”

“每家單位的負責人你都見到了?他們有投廣告的意向?”

“沒有。有的小公司見到了負責人,我跟他們聊了聊廣告,但他們的意識不強,我就

跟他們交換了名片,約好以後保持聯係,我覺得哪天他們的公司做大了,或者經過我細水長流地洗腦,他們的覺悟提高了,我就有機會了。大公司的負責人見不到,基本上是安排企劃部接待我,企劃部經理有好有壞,好的很熱情,願意多了解一下我們報紙,如果真的有效果,就往上麵報廣告計劃;壞的就一臉刻薄相,好像我欠他們一百萬,搞得我很沒麵子,還要硬著頭皮跟他們扯……”

黃鳴複很喜歡吳非青說話的這種調調,不做作。於是嗬嗬笑了說:“你好像不怕吃苦?”

吳非青說:“不怕。隻要能出成績賺到錢,我什麼苦都願意吃。”

黃鳴複第一次見一個良家女子這麼坦率地承認愛錢,而且這麼不扭捏在他這個不熟的男人麵前大大方方說出來,深感有趣說:“哦?你好像很想要錢?”

吳非青臉一紅說:“是啊。我這麼窮,當然想要錢。我一直認為,我隻要好好幹,總有一天,我會掙到很多錢。”

黃鳴複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心裏麵有一隻老虎。”

吳非青笑了說:“我哪裏有那麼凶?我是屬羊的呀,很溫順的。”

吳非青笑起來非常美。黃鳴複的眼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注意到她這幾個月跑下來,曬黑了,瘦了。

黃鳴複又問說:“你為什麼認為IT應該單獨成立一個行業部?江南隻是個二線城市,IT業的廣告量有這麼大嗎?”

吳非青說:“江南雖然城市不大,但城南有一個電子一條街,這條街可是全國都聞名。我每次去那裏,都看見電腦商家在店麵門口支一個牌子,上麵寫滿特價機的型號和價格。我就想,其實這不就是廣告嗎?看來這些商家不缺廣告意識,也不見得缺錢,你看那些老板都住別墅開奔馳……”

黃鳴複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打斷了吳非青的話說:“對,還包二奶。的確是不差錢。”看吳非青臉露尷尬,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讓她難堪了,就趕緊找話補,說:“不差錢,又不願意花錢投廣告,這裏麵肯定有原因。”

吳非青快言快語說:“原因很簡單。這些老板說白了就是大蘿卜、土包子,把錢花在名車

豪宅,嗯,女人上麵,那是看得見摸得著的,而把錢花在廣告上麵,他們總以為廣告效應無影無形的,哪裏會舍得?說起來他們是電子科技一條街的領頭羊,其實他們有什麼文化素質和科技素質?哪裏能撐得起高科技這麼一麵大旗?……”

黃鳴複說:“那你還建議IT單獨立部?你有本事說服這些死摳死摳的老板投廣告?”

吳非青得意地笑了說:“我沒本事說服,可一物降一物,現在是後麵有人逼著這些老板必須投廣告啦。”

黃鳴複說:“哦?”

吳非青說:“英特爾發布了奔騰4處理器,在全球推出奔4電腦,英特爾可是有頭腦的主,

懂品牌策略和營銷策略,又有錢、大手筆,給每個銷售奔4電腦的經銷商劃撥廣告費,要求

專款專用,這些費用必須用於投廣告,英特爾定期檢查廣告刊發樣稿和發票……”

黃鳴複略一思索說:“你的意思是,那些老板想不投還不行?”

吳非青很興奮說:“是啊。江南市的電腦銷售量巨大,英特爾是按銷量劃撥廣告費的,這麼一算,全市的廣告費是驚人的一個數字呢!我們《江南城報》發行量在紙媒中數一數二,從廣告費裏麵隨便切一塊蛋糕,那明年增長個上百萬太小Case啦!”

黃鳴複心裏暗暗吃驚,問說:“你從哪裏知道這些內幕?”

吳非青說:“很簡單啊。每家電腦公司我都跑了,有幾家企劃部經理是男的,很熱情,還非要請我吃飯,我跟他們吃了幾次飯,聊著聊著就聊出來了。”

黃鳴複撲哧笑了,說:“你倒有優勢。”

吳非青懂這句話的潛台詞,反駁道說:“廣告部差不多全是女人,哪個沒優勢?主要是我聰明勤奮好不好?耳朵,眼睛,還有腿,一天也沒閑著。”

這話有點像是在撒嬌了。但黃鳴複願意聽。如果說吳非青第一次給他留下的主要印象是極其漂亮的話,那時隔三個月之後,吳非青讓他刮目相看了。這個女人不光有臉蛋,還難得的聰明。和這樣的女人談話真是享受,太愉快了。他很願意這樣一個“聰明且漂亮”的女人信賴他,在他麵前發嗲,最重要的,還能為他所用。廣告部成天鶯鶯燕燕的,嗚哩哇啦,黃鳴複一見那些婆婆媽媽言之無物、隻想拚命撈點好處的女人就煩。可是沒辦法,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當領導不是談情說愛,他必須包容所有人,隻要這個人有派上用場的價值。說到底,黃鳴複浪漫歸浪漫,可又相當的務實。連調情和玩情調都是理智而清醒的。他做事情通常目的性明確。內心極其彪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實現想法。當然他的正經想法並不多。黃鳴複沒有太多的上進心是新聞事業的不幸,卻是報社其他同事的萬幸。

有人敲門。黃鳴複把眼睛從吳非青臉上移開,說:“進來。”

是史香梅。腰一扭一扭地款款走近,吳非青頓時感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兒撲麵而來。

“黃老板!”史香梅叫著黃鳴複,眼睛卻瞟著吳非青。看吳非青滿麵春風,顯然剛剛跟黃鳴複談得很投機,史香梅不由得露出奇怪的表情。

黃鳴複笑嘻嘻地看著史香梅,打趣說:“喲,今天發型漂亮嘛。起碼年輕十歲。”

史香梅笑得前仰後合。吳非青本來沒覺得黃鳴複這一句話有多可笑,可見到史香梅笑得這麼誇張,不由得被她逗笑了。

史香梅三十幾歲,每天濃妝豔抹才能遮蓋日益暗淡的膚色。有一次,吳非青在易有為麵前表現出對史香梅的不屑,說她穿衣打扮、說話行事跟農村裏的暴發戶一樣,俗不可耐。易有為卻說,史香梅這種女人自有她的好,上了年紀的男人喜歡。現在看來還真是的,連黃鳴複跟史香梅講話都透著風情。吳非青竟有些羨慕,黃鳴複跟吳非青講話可不是這種樣子的。

“討厭!”史香梅把手作勢朝黃鳴複一揮,又咯咯笑起來,說:“人家本來有那麼老嗎?”

黃鳴複一本正經說:“不老!我是說,你本來看上去像二十八,今天換了發型,年輕十歲,就像十八的大姑娘,一朵花!”

被黃鳴複這麼一逗弄,史香梅又笑得前仰後合。好像真成了一個年輕而多情的大姑娘。笑完了,就用脈脈含情的眼神看著黃鳴複,將手裏的一份東西遞給他。

“黃老板!孔乙己酒店的一篇宣傳軟文,你簽個字,幫他們發了吧。”

黃鳴複嘻皮笑臉地說:“啊?孔乙己?他家不是跟我們簽了廣告合作備忘錄嗎?我記得好像是說投三條通欄廣告,贈送一篇軟文吧?看在你的麵子上,給他們的條件很優惠啦。可他們

怎麼還不領你的情啊,怎麼老讓你發軟文,不見他們投廣告啊?”

史香梅嗲嗲地說:“唉呀,黃老板,他們肯定會投的啦。夏天酒店是淡季,廣告預算批得不多。我們先給他們發發軟文,等過段時間預算下來了,他們自然會補投通欄的啦。”

黃鳴複奇怪說:“孔乙己不是一家小酒店嗎?民營的,我記得老板是那個誰,誰?唉呀,名字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史多章。老板叫史多章,還是我本家呢。”

“史多,脹?靠!這名字取得好,屎多了,可不就脹?”黃鳴複一臉壞笑。

要怪得怪史香梅。她說一口江南市老城土話,“章”字念第四聲,聽上去就是“肚子脹”的“脹”。

吳非青在旁邊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史香梅瞪了她一眼。

黃鳴複又說:“一個民營小酒店,又不是跨國大集團,連正經的企劃部都沒有,怎麼花

錢完全是老板一言堂,還要報什麼預算?假馬日鬼的,還能把你這個資深的大姐大騙了?”

史香梅說:“唉呀,黃老板!我也是看他們跟我們白紙黑字地簽了協議嘛,以為有合同在手,他們又逃不掉的囉,心想早晚要投廣告的,我們發點軟文先表示點誠意也就無所謂囉。”

“前麵不是給他們發過幾篇軟文了嗎?我們這誠意就白表示啦?”

史香梅哼哼唧唧地說:“嗯,反正多這一篇也不多囉,反正他們遲早肯定會投廣告的囉……”

黃鳴複冷笑說:“史多章這種鳥民營商人一貫投機取巧,你以為他會把一紙合同看得那麼重?你還指望他把免費的軟文宣傳騙到手,再花錢給你投廣告?還扯他媽的預算,我看你最好去打聽打聽,他史多章另外開了一家電腦公司,一年的銷售額有多少?他的奔馳別墅女人,一年的花銷又是多少?會缺這麼一點預算?”

史香梅心虛,不再敢吭聲。

黃鳴複冷冷地盯了一會兒史香梅,又開始嘻皮笑臉,說:“美女啊。我看你要搞定你這個史哥哥啊,要讓他為我們報社放點血才行。可不能倒了過來,讓他把你搞定了,犧牲我們的利益來成全了他,要這樣的話,我可是會心酸的哦。”

史香梅訕訕地退出辦公室。

史香梅才一轉身,黃鳴複笑嘻嘻的臉立馬陰沉下來。吳非青一臉驚詫。親眼看見剛才一幕活劇,黃鳴複翻臉比翻書還快。本來還以為他喜歡史香梅,現在看來,不是的,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吳非青突然很得意,好像黃鳴複間接地幫她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真好。

黃鳴複見史香梅走出辦公室,這才看著吳非青,和顏悅色地重新提及她的市場報告。

“你的報告裏麵還提到了房地產?……嗯,不錯。我最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在國外、香港和澳門,房地產廣告占了大頭,可我們現在的地產廣告每年才這麼一點,還不如商場廣告。當然,現在大陸房地產才剛剛開始風生水起,如果還有十年搞頭的話,那麼,我們的地產廣告肯定也就有十年的機會……”

吳非青聽黃鳴複這口氣,好像對她頗為肯定,就壯著膽子問說:“那,黃主任,你看三個月的試用期馬上就要到了,我能不能留下來呢?”

黃鳴複友好地一笑說:“你說呢?”

吳非青心裏一暖,說:“我看能吧。”

黃鳴複輕聲說:“那你說能就能吧。”

吳非青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想,我說能就能啊?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於是嗬嗬笑起來,問說:“那我留下來具體做什麼?”

黃鳴複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自有安排。”又想了想,問吳非青說:“你會喝酒嗎?”

吳非青毫無城府,又信賴黃鳴複,幾乎是脫口而出,說:“目前還沒怎麼醉過。”

黃鳴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那太好了。”

史香梅退出黃鳴複辦公室後,直接離開報社往一家賓館走去。邊走邊發了一條短信給史多章。說,史哥,我快到了。你出來沒有?

史多章正和一個年輕女人在辦公室談事。接到短信回了一句:有事。等著。

年輕女人名叫苟慧菲,因為剛從上海過來,言行舉止都比較“海派”。有一股不俗的味道,對史多章說:“放心吧,史總。我會盡力。”

史多章心情很好。說:“你辦事,我放心的。一家人嘛。”

史多章讓秘書請人力資源部經理進來。跟人力資源部經理介紹說,這是新來的“企劃部經理”,讓他領苟慧菲“到處轉轉”。認識認識各個部門的人。

人力資源部經理剛從一家港企離職。到史多章這裏算“屈就”了。可圈裏人都清楚,他是因為經濟上有些問題,被港企老板“人性化”地勸辭了。可他到底在“外企”呆過(盡管香港已經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頭頂這個光環為自己爭取到了不少的附加值。但人力資源部經理顯然還沒來得及適應大陸民營企業的作派,這會兒一頭霧水。心想,新來的企劃部經理連他這個分管人事的經理都不知道?想想又釋然了。民企嘛,家族化管理。這個女人多半又是史多章的什麼親戚唄。

史多章安排妥當。跟秘書說,我出去談一個事。晚點回來。

史多章自己開車到了和史香梅約會的老地方。和史香梅四仰八叉地把好事做完,並排躺在床上開始“談事”了。

史多章聽史香梅發完牢騷,問她說:“這麼說,那個姓黃的不肯簽字?”

史香梅沒好氣地說:“神經病!裝什麼正經裝。廣告部又不是他姓黃家裏的,天生是老共的,手鬆一鬆漏一漏有什麼了不起?”

史多章不懷好意地說:“還不是因為你沒搞定他?不然,他哪會不同意。天底下有正經的男人嗎?”

史香梅用手去捶史多章,撒嬌說:“唉呀呀,史哥哥,人家都上了你的床,是你的人了,你怎麼這麼壞呀,還讓人家去搞定姓黃的!你有沒有良心啊,你怎麼這麼壞呀,你說我怎麼去搞定他呀……”

史多章大笑。心裏想,你這個騷貨,隻要能拉到廣告,哪個男人的床你沒上過,跑到我這裏倒來裝純情,當我是二百五。

史多章心裏想的是一套,嘴裏說的是另一套:“既然你的老板這麼拿你不吃勁,不如你幹脆到我公司來,跟我幹。”

史香梅說:“我跟你幹算什麼呀?你的公司不就是個夫妻店嘛,你那個老婆是財務總監,我整天被她盯著,她還不遲早得把我吃了?”

史多章說:“我馬上把她送去香港。另外找個財務總監,這樣就不礙你眼了。”

史香梅說:“幹嘛把她送香港?”

史多章說:“讓她去那邊生老二唄。老大是個女兒,她的任務還沒完成,現在肚子又大了,我把她弄去香港生,省得這邊老共說閑話。”

史香梅說:“是哦。你現在是區人大代表了,不能帶頭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是得注意一點。”

一提到這個,史多章就一肚子的憤憤不平,說:“他媽的,共產黨的計劃生育政策真是荒唐,是揮刀自宮。不讓我生出一個兒子,我史家不就斷後了?我這麼大的家產誰來繼承?

他媽的,老共就是會搞形式主義,其實頂個屁用!我真想生,他一個政策能攔得住我?”

史多章的“出離憤怒”是有道理的。正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史多章擔心生不出兒子,家產就“便宜了未來的女婿”;史家和女兒,“落不到什麼好”。而史多章正是觀照自己的經曆,得出了這麼悲涼的結論。

史多章算是個入贅的女婿。史多章的老婆是他大學係主任的女兒。

史多章農村出身,家裏窮得叮當響,偏偏生得他像個白麵書生,典型的花花公子外型。唯一不足的是有一隻鷹鉤鼻。臉上還經常有放縱神態,得小心掩飾才行。

史多章從小就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道理。一個窮山溝裏的孩子若想出人頭地,通過讀書來謀取功名是最快捷的途徑。史多章不光上了大學計算機係,還審時度勢地瞄上了係主任尚在讀初中的小女兒。為了引起小姑娘的注意,史多章將自己包裝成勤奮上進的好學生,一個星期起碼有三個晚上要登門拜訪係主任,請教做學問和做人的道理。另外幾天,史多章就把晚上貢獻給了妓女,最厲害的一次是他一個晚上同時帶了兩個女人上床,分別搞了她們兩次。這樁事跡成了史多章的驕傲,日後他發家了總會在酒醉後跟大家津津樂道。他最得意的地方在於,這些妓女被他上過之後,就再沒問他要過嫖資。

史多章每次登門都對係主任的小女兒愛理不理。小姑娘從小嬌生慣養,對什麼東西基本上都是手到擒來,甚至根本不用伸手,就有人巴巴結結地送來。尤其男人這東西,更是認為不用費吹灰之力就唾手可得。小姑娘營養好、發育得早,從上中學起,就真真假假地談了好幾場戀愛,最後都是她一腳把人家蹬了。現在看史多章總也不上鉤,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的盛情,擺出一副一本正經、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架勢。這反而讓小姑娘越挫越勇,心生與人鬥其樂無窮的豪邁之情。小姑娘暗暗發了一個毒誓,此生跟定了史多章,否則不得好死!

小姑娘的心思爸媽自然很快知道了。知識分子想法倒沒那麼複雜,隻覺得史多章這小夥子不錯,家裏雖然一無所有,但隻要他對心肝女兒好,很快就能應有盡有。係主任命好,前後一共生了五個閨女,個個如花似玉,最寶貝也最愚蠢的當然是小女兒。史多章對其他幾個大姨子眼饞得不行,但為了事業,就忍了。

史多章就順利地留校了。還是係主任極力挽留之下,他看在恩師的麵子上,才同意留校的。“否則,我就要去深圳那方熱土一展抱負了。”他對小姑娘說。

史多章當上老板是因為校辦企業改製。計算機係下麵本來有一家公司,叫藍鳥電腦技術公司,後來改製就從學校剝離出去,係主任和史多章也脫離學校關係,成了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再過幾年,小姑娘沒考上大學,進了公司做財務總監。再後來,史多章和財務總監結婚,係主任讓位。夫妻老婆店正式成立,名字改為新鳥電腦公司。

公司名義上的老板是史多章,其實地球人都知道,真正的老板是史多章老丈人和老婆。史多章處處受掣肘,多少感到憋屈,可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熬到幾年後老丈人死了,可還是得聽老婆的。老婆從小姑娘脫胎換骨,變成了大姑娘。這大姑娘可不簡單,在公司業務和管理上對付史多章是一套一套的,史多章明白她背後有人指點。就算老丈人死了還有他兄弟,也就是他老婆的大伯在為她撐腰。他老婆的大伯更不簡單,退休前從省經委主任升到了副省

長,現在人雖下台,可餘威尚存。所以,史多章就得乖乖地表麵上對老婆俯首帖耳,背地裏臥薪嚐膽,孔乙己酒店就是他個人拿錢跟朋友合資開的,跟新鳥電腦公司沒有絲毫關係。他是聰明人,又年輕,他等得起,總有一天,老婆的大伯會老態龍鍾,到那一天,他就徹底地揚眉吐氣了。公司就徹底屬於他史家了。他相信自己有這個手腕。

史多章在公司的管理上自由不得,隻能放任自己的身體自由,愛給誰就給誰,他一點不挑,隻要彼此對上眼,隻要對方對公司的發展有利處,哪怕隻有一點蠅頭小利,他就跟她上床。史多章窮苦人家出身,知道錢來得不易,更知道錢的好,天底下他最喜歡錢,也最心疼錢,他的原則是,能不花錢就可以解決的事,絕不花一分錢。

他搞上史香梅就是基於這個原則。

史香梅可以幫他省錢。史多章知道廣告宣傳的妙,可就是舍不得掏錢;就像他知道女人的好,可就是舍不得花錢包二奶一樣。跟女人上床,他除了解褲帶,基本上不用掏腰包,女人一般都願意倒貼給他。史香梅為了跟他上床,既要幫他爭取免費宣傳,還要定好賓館房間,哄得他高興了,他才像皇帝一樣寵幸她一次。

足可見天底下就女人最好騙。

史多章現在想把史香梅騙進公司。一方麵因為史香梅在報社裏麵看來權力不夠大,對他來說作用很有限了;另一方麵,他準備搞一個房地產公司,地產跟政府和銀行的關聯度相當高,他需要一個騷娘們去幫他做公關。他盤算過了,史香梅這種年紀和經曆的女人最適合這個角色,在性生活上撒得開,對男人又拿得起、放得下,不會惹事。最重要的是,把史香梅推出去,很多事情她在床上就搞定了,他的真金白銀也許可以省不少。也許。

偏偏史香梅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會兒問史多章說:“就算你把老婆支走了,我去了,你讓我做什麼?當老板娘?哈哈哈……”

史多章使勁捏了她一把,說:“我讓你吃香的、喝辣的,別人給我掙錢,你給我花錢。”

史香梅好奇說:“到底什麼位子呀?”

史多章跟她講,他打算“搞地產”了。讓史香梅去地產公司當副總,專門負責跟政府和銀行打交道,主攻什麼拿地呀、貸款呀……

史香梅撇撇嘴,說:“哦喲,我當是做什麼呢!原來說白了就是做公關當三陪嘛。你倒是大方,就不怕我上了哪位銀行行長的床?”

史多章對付史香梅很有一套。她想要什麼,他就給。

史多章說:“親愛的,你要有本事把管地的省長、管錢的銀行行長擺平了,那還真是你的福份。”

史香梅嬌喘連連說:“討厭!我看是你的福分還差不多。”

史多章說:“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們還分彼此嗎?”

史香梅享受地閉上眼睛說:“姑奶奶在廣告部滋潤著呢。哪個人的廣告營業額能做得過姑奶奶?你那個地產公司還不曉得有沒有前景,姑奶奶現在可是一年輕輕鬆鬆掙十幾萬塊的嘞……”

史多章看著史香梅臉上的表情變幻萬千。心裏在嘲笑,這個女人說起謊來跟自己有得一拚,還一年十幾萬塊,她把收入翻了一倍都不止。

史多章俯身趴向史香梅,開始進入,一邊嘿嘿地笑說:“親愛的,你那十幾萬肯定是偷雞摸狗搞來的,等我地產公司明年成立,你過來跟著史哥哥,好好表現好好幹,我讓你光明正大一年掙二十萬。”

史香梅睜開眼睛:“真的?”

史多章說:“你說呢?你還不信你史哥哥?”

史香梅把兩條腿像蛇一樣盤上史多章的腰說:“唉呀。史哥哥!人家當然信你!不信你人家還能信誰呢?”

史香梅承受了一下午的雨露滋潤,滿麵紅光,哼著歌趕回報社,徑直衝向黃鳴複辦公室。

黃鳴複正在簽發安排當天的廣告。看見史香梅,不由得咧嘴一笑說:“美女,什麼事啊?這麼開心?”

史香梅咯咯地笑完,一臉得意地向他邀功說:“黃老板!你看我講過了吧?史多章遲早會投廣告的。孔乙己不投,新鳥就會投,反正都是他的產業囉,哪個投都一樣的囉,都是算在他史多章的名下囉。史多章跟我講了,馬上新鳥要投一大筆電腦廣告呢。唉呀,我還跟他講,史總這一次怎麼肯放血了呢?他還跟我開玩笑,說,還不是看你平時兢兢業業做工作的分上,終於被你打動了……”

黃鳴複哈哈大笑。

黃鳴複說:“史多章也算趕巧了。我正準備成立IT部,把所有的IT廣告合並管理、統一服務。”

史香梅樂滋滋地說:“哎呀,黃老板!不會又讓我管IT部吧?那個史多章可是難伺候得很,我每天被他搞得頭稀昏……”

史香梅沒料到這次弄巧成拙。送給黃鳴複一個現成的理由說:“那正好。IT部我另外找人。你呢,餐飲和商場兩大行業就夠你受的了,就不給你加擔子了。”

史香梅一愣,說:“哎呀,不是的,黃老板,我還是挺願意……”

黃鳴複不給她任何機會,說:“這幾天,電子一條街幾家大一點的電腦公司企劃部都和我們通過氣了,馬上陸續有一批電腦廣告要投放,這錢是他們的上家要求必須花,史多章也一樣,不花還不行,上家要檢查,如果沒投廣告,上家可不答應,說不定要處罰他哦。”

史香梅愣住了。

黃鳴複瞟了她一眼說:“哦?這事史哥哥沒跟你講?嗯,我看他對你虛頭八腦的,好像不誠心哦。你要當心。”

史香梅一時無言以對。

黃鳴複把廣告簽發單交給走進辦公室的戴宗,站起身來說:“好了,忙完了。我要走了。今天我老婆生日。我要早點回去。”

史香梅嘻嘻一笑說:“黃老板倒是個模範丈夫。”

黃鳴複從櫃子裏拿出一瓶法國紅酒裝進包,對史香梅嘿嘿一笑,說:“你才知道啊?”

黃鳴複的家在一棟多層住宅的四樓,不帶電梯。黃鳴複走到三樓時,就聞到了一股烤雞翅的香味,不由得笑起來。

推開門,看見米紅豆正從廚房往外端菜,米紅豆滿頭大汗,衝黃鳴複說:“可倒好!我過生日,我下廚,把我這個壽星大人累得半死。”

黃鳴複笑說:“你活該!我說今晚去香格裏拉吃嘛,你又不願意。”

米紅豆的口氣有掩飾不住的得意說:“哪是我不願意?是你兒子不肯,非要吃我做的西餐。說媽媽做的西餐比必勝客的還好吃!”

黃鳴複說:“嗯。還是我兒子會說話,情商高!……唉?小米和媽呢?”

“在樓下玩呢,一會兒就該上來了。”

正說著,聽見門鑰匙轉動的聲音,黃鳴複連忙拉開門。氣喘籲籲的小米衝了進來,嘴裏嚷嚷著說:“媽,我的西餐好了沒有?好了沒有?”

黃鳴複跟媽打了招呼,一把抱起小米,在他臉上親個不停說:“臭小子!眼裏沒你老子?淨想著吃啦?”

黃小米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

黃鳴複逗小米說:“小米呀,你看媽媽做的菜像不像飯店裏吃的菜?這些個牛排啊意麵啊比薩啊雞翅啊,和必勝客的差不多吧?”

黃小米看著桌子上形狀各異、漂亮花哨的盤子,裏麵裝的食物紅紅綠綠的挺養眼,笑了,說:“像。哈哈,媽媽,我感覺就像在飯店裏麵吃飯一樣。媽媽,那你就是飯店裏麵的經理。”

黃鳴複順著竿子就爬說:“那你要不要謝謝媽媽?”

黃小米說:“謝謝媽媽經理!”

黃鳴複把法國紅酒打開,對黃小米說:“兒子,今天你媽生日,趕緊給媽敬酒,再使勁想想敬酒詞,好好誇誇你的媽媽。”

黃小米學動畫片裏一休動腦筋的樣子,兩根食指在腦門上畫圈圈,畫了好幾圈之後,舉起杯子說:“我的媽媽最聰明,我的媽媽最能幹,我的媽媽最大方。”

黃鳴複和米紅豆哈哈大笑,問,“你為什麼這麼誇媽媽呀?”

黃小米對米紅豆說,“你最聰明呀,因為我一幹壞事,比如偷偷吃了糖,你馬上就知道;你最能幹因為你很會做飯呀;還有,每次有好吃的,你總是讓我先吃,所以你最大方呀。”

黃鳴複使勁撫了撫黃小米的腦瓜子,說:“嗯!到底是我和紅豆的兒子,真不賴!”

坐在一旁的媽媽雖然話不多,但一直樂嗬嗬地看著這三個孩子,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米紅豆這天的酒喝得稍稍有點多。躺在靠枕上暈暈乎乎的,傻笑。隻覺得幸福。

黃鳴複說:“不好意思啊。你過生日。也沒買什麼禮物給你。”

米紅豆嘻嘻地笑,說:“我不要別的。隻要避孕套。”

黃鳴複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油皮涎臉地對米紅豆說:“你到年紀了吧?成天就想這事?”

米紅豆又吃吃地笑。

黃鳴複看米紅豆一臉緋紅,樣子挺有趣的。就將手開始摸向米紅豆說:“今晚就給你?來個好的。就當送你一份生日禮物?”

米紅豆一把推開黃鳴複的手說:“今天不行。來例假。”

黃鳴複暗自鬆了一口氣,趕緊撤手說:“哦。那友情後補啊。”

黃鳴複把電視開了。“電影頻道”在放一部美國片。男主人公是個天才,也是個精神病患者。他正好在對美貌的女朋友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照規矩,在我們發生性關係之前,要先來上一段柏拉圖式的愛情。可事實上,我隻想盡早跟你上床而已。

黃鳴複聽後樂了,哈哈大笑。想到自己最近心思動搖的,想來一段愛情。其實對男人而言,所謂愛情的終極,還不就“上床”兩個字。還是人家天才加瘋子說了實話。

米紅豆也樂了。說:“還說我。你們這些男人才成天就想著上床呢。”

黃鳴複哼了哼,低聲開了一句玩笑。說:“我可沒有。跟你都是你拿三級片來誘惑我的。”

米紅豆酒勁上來了。聽了黃鳴複的話,突然有一肚子的心思想跟黃鳴複講,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到最後,說出一番話來把黃鳴複聽呆了。

米紅豆說:“我知道我沒什麼魅力。拴不住你。你要在外麵有什麼,我一定不怪你。隻有一個要求,你別來真的。不許動感情。”

黃鳴複吃驚不小。看了看米紅豆。也有了一股別樣的情緒。黃鳴複抓起米紅豆的手捏了捏,說:“別瞎想。”

米紅豆眼裏汪起淚水,說:“我知道的,你一直為難的。”

黃鳴複起了疼米紅豆的心,說:“不是的。真不是的。”

米紅豆幽幽地說:“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的。男人是視覺動物,哪有看到美女不動心的。”

黃鳴複笑笑,說:“天底下美女這麼多。要動心哪動得過來?”

米紅豆真了解男人,又說:“可以階段性地動嘛。”

黃鳴複想說,就算我動了,還得人家肯呢。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女人個個是夏小茹,主動往他懷裏拱?這裏的“人家”已經確定是吳非青了。可這句大實話哪能說出口?

於是兩個人都無話了。各有各的心思。

影片出現了激情鏡頭。很香豔。黃鳴複默不作聲地看下去。黃鳴複在自己的腦子裏放起了電影。主人公是他和吳非青。該發生的遲早會發生。一個人如果對什麼事上了心,這件事就注定會發生,隻是時間問題。黃鳴複對此深信不疑。

激情畫麵播完後,兩個人像是被刺激得突然清醒了一樣,思維正常了。

米紅豆這時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話說:“文娛部轉給你的那個女記者挺能幹的吧?”

黃鳴複半天沒吭聲。回過神之後,說,“還行吧。馬上成立IT部,讓她跑IT口子。正好趕上幾家電腦公司被上麵壓著,必須投廣告,連新鳥這種鐵公雞都準備放血了。”

米紅豆說:“你是說新鳥電腦公司?嗬嗬,這麼巧,我剛接的案子就跟這家公司有關。”

米紅豆側身從床頭櫃上拿起一份材料遞給黃鳴複。黃鳴複飛快地翻了翻。

“怎麼回事?想把自己的銷售總監送進班房?”

米紅豆說:“有意思吧?新鳥的原銷售總監想跳槽,新鳥的老板史多章讓公安把銷售總監逮起來,先是說他泄露商業機密,後來又查出總監幾年下來私下搞了幾十萬,所以,以職務侵占罪立案了,檢察院也批捕了,現在在走程序。總監家裏人也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我,托人找到我,非要我接手打這個官司……”

黃鳴複笑說:“現在隻要是打刑案,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米大律師?能言善辯,富有經驗,還跟檢察院、法院熟絡……你們法學院出去的,基本上都在司法界混,隨便到哪一看,嗬嗬,要麼是同學,要麼是師兄弟、師姐妹,當然,還有你的學生。”

米紅豆說:“中國的司法同樣具有中國特色,也講究人情和勾連的嘛。老婆是法官,老公是律師,老公接的案子往往能輕判,這種事情太多了。”

黃鳴複說:“所以嘛,人家多半是看中你這一點。雖說你的老公不是法官,但你在司法界的人脈多強悍啊。”

米紅豆搖搖頭說:“別人怎麼樣我不好評論,反正我心裏有數。如果官司本身沒有打頭,要我光憑人脈去撈人,我是不會樂意的,這太侮辱我的智商。就拿這個案子來說,我最後答應接下來,一方麵因為銷售總監的媽媽在我麵前哭得死去活來,讓我這個同樣當了媽的女人看了心裏難受;另一方麵,也是最主要的方麵,因為我發現這個案子有明顯的疑點,有爭議,有打頭……”

黃鳴複說:“哦?什麼爭議?”

米紅豆說:“我看了卷宗。銷售總監在口供上說,當年史多章承諾過他,隻要他的年銷售額過億,超出部分按比例獎勵他。事發時,他的銷售部幾乎每年銷售額都超過億元,而他拿到手的那幾十萬實際上正是史多章應該獎勵他的。現在的問題是,史多章不承認他有過這個承諾,銷售總監也拿不出書麵的材料來證明史多章作過承諾。這麼一來,他那幾十萬就理所當然被視為非法占有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