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心上聰明,眼中雪亮,又深知龍珍的舊事,自然感覺到她的幽怨無端起先隻覺可笑,因為一個麻麵醜女,應該自知進退,若再有什麼放不下的情懷,自然令人齒冷。但而又很替她可憐,便不斷用言語解釋。龍珍隻不承認自己有什麼心思,遇有如眉言語說得稍為明顯的時節,龍珍還不痛快,說自己已百無牽掛,若是拋不下自萍,當日何必指引他歸家。況且現在身在尼庵,豈肯再生雜念?如眉這些測度之言,她認為是誣蔑和侮辱的話。如眉聽了,隻得付之一笑,以後便不好意思再勸了。
這一日,二人又同到廟外閑步散心。這時已到七月中旬,天氣微涼,秋光正好。遊覽了一會,覺得乏了,便同坐在小溪旁的土坡上麵,對著遠山遙望,真是蒼翠萬變,令人遊目騁懷。如眉慨然有感道:“想當日我在天津班子裏,成天際送舊迎新,哪一件事不用心也不成。生意越好,用心越多,覺得累心極了。有時看見山水畫兒,裏麵的人或是高臥看雲,或是撫琴飲酒,就不由生許多羨慕,覺得這種人才算有福氣呢,每天無憂無慮,何等舒服,我能修到和畫裏人一樣,就心足意滿了。如今我到了這裏,地方雖沒畫裏邊好,可是身體清閑,不必累心,論理該覺得舒服了。但日子稍久,到了如今,心裏已閑得難過,不知什麼原故?”龍珍笑道,“你還笑我塵心未淨,我瞧你倒有些挨不住了。”如眉“呸”了一聲道:“說著說著,你又沒好話了。我這是懺悔的意思。提起當日用心雖多,隻是沒用一些好心,除了傾人害人更無別事。所以如今遭了報應,老天教我落到這種地方,空懷著許多機謀,沒處去用。論起我以前所作所為,早就該死。上天隻給這等刑罰,還算有好生之德。”龍珍道:“你對於以前的事,能不想起最好。現在咱們雖沒落發,也算出家人了,心裏若胡思亂想,被人知道,豈不笑話!”如眉道:“我說了什麼,你竟賴我胡思亂想?”龍珍道:“你以前聽我偶而唉聲歎氣,就賴我胡思亂想,今天不許我冤枉你一兩人說笑了一陣,忽見遠遠一塊墓地中有幾座墳都已生了荒草,隻一座黃土猶新,想是新埋的。有幾個男女,正在墳前燒紙叩拜。如眉看了歎息道:“人家都有父母,雖然死了,還有墳墓可尋。我從小兒就不知道父母是誰,他們是死是活,更不知道,想起來真叫人難過。”龍珍道:“我也和你一樣啊,從小就跟著胞姐度日,向未見過父母的麵。姐姐又不正經,才落到這般光景。看見人家燒錢化紙,不由起了傻念頭,便是我父母死了,能給我留下一個墳頭,容我叩拜,也算稍盡孝心,比這蹤跡不知的好多咧。”
二人正在歎息,忽見那一般上墳的男女都上轎車走了,隻剩下飛揚的紙灰。另有一張沒燒的紙,被風吹到土坡之前,掛在樹上。龍珍仔細一看,竟是張報紙。便跳下土坡。前去拾取,見那張報紙已很陳舊,上麵還有油漬的痕跡。想是包裹祭品來的。看上麵的日子,還是前一個月天津的報紙,便拿著走回如眉身邊,道:“這些日真悶死,一張報也見不著。這張舊報紙,也可以看著解悶。”說著又坐在地下,看起報來。如眉道:“您念給我聽聽,別隻一個人心裏明白。”未說完,已聽龍珍驚叫道:“真巧,真巧,這上麵還有你的事情呢。”如眉愕然道:“真的麼?我不信。”龍珍道;“不信我念給你聽,那朱上四正捉拿你呢。”說著就念道:“朱上四懸賞購拿逃妾啟事,啟者:小妾柳如眉,年才花信,身長腰細,皮膚白色,長眉細目,小口無鼻,天津口音,微帶京腔。該妾素不安分。於本月十九日攜款潛逃,謹懸賞緝拿。此人缺鼻標識,最易辨認。如有捉護送至舍下者,酬洋二百元。聞風報信,因而拿護者,酮洋百元。儲洋以待,絕不食言。”如眉聽到這裏,想起自己被朱上四害得如此可憐,他還誣賴自己攜款潛逃。這樣登報張揚,真是惡毒到了極點。自已有朝一日,再遇見朱上四,定要食肉寢皮,才消心頭之恨。想著氣得一陣發昏,不覺暈了過去。龍珍一看大驚,忙抱她坐起來,從旁高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