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後,福全肝膽皆碎,急急留周妍侍寢,無關風月,隻為了同她分享心中恐懼。
周妍隻能柔聲哄勸他:“吳三桂是不會貿然殺皇上的。如今他奉旨入京,清君側,若是殺了皇上,豈不坐實了反賊的名頭?”她心中尚有話沒有說出來,福全再怎麼不濟,之於吳三桂,也如漢獻帝之於董卓、曹操,豈能說殺就殺?
然則心中,卻另有陰影,心事重重。
福全隻覺得周妍頗可依賴,於是竭力奉承,奈何被吳三桂嚇破了膽,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意興闌珊,草草收場。
周妍也不責怪,勸慰了幾句,待福全睡著,便乘著輦轎回長春宮了。
長春宮中,杜子君卻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中大有探究之意。
“你也知道他來了?”周妍淡淡問道。
杜子君讚歎一聲:“想不到你倒有長進。隻是我想問你,你打算如何待他?”
周妍並不直接回答,隻是寫了個條子交給宮中的小太監。“去,將陳侍衛喚來。”
此時慈寧宮孝莊已亡,坤寧宮博爾濟吉特家的皇後隻覺得勢如危卵,自顧不暇,故而小心翼翼謹慎門戶過日子,宮中事務皆交周妍代為管理,是以周妍有恃無恐,在宮中暢行無阻。
杜子君一眼便看破了周妍心意:“你好狠!比我當年可是狠多了!”
周妍笑了笑:“比起師姐,小妹自歎弗如。”
杜子君如今已是換到第九個鼎爐了,據她自己說,修為亦是大進,比起某些小門派的掌門亦不遜色。而被她用過的鼎爐,也有功法、丹藥等相贈,感激不敬,皆大歡喜。
周妍唇邊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此間牽扯氣運,糾纏不清,他一個天山派的棄徒,何必涉足其間?倒於他修行無益了。我也是為他好,正如他當年為我好一般,是也不是?”
侍衛陳衝來到長春宮的時候,本能的覺得氣氛很不正常。
所有的宮女太監對他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一個叫小橘子的宮女直接將他引入一座殿中。
“懿妃娘娘就在房中等你。”小橘子低聲說道,衝他使了一個眼色。周妍自從晉了位分之後,賜封號為懿。據說是她自己向福全要求的。
陳衝一下子呆住了。他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從一個單純熱血、孤身到皇宮行刺的小刺客,到如今成為滿請皇上倚重、實則暗地裏為反清複明大業謀劃的誌士,陳衝見過了各種事情,成長了很多。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周妍的意思。
此時已是慶功宴的次日黃昏,四周一片靜謐,藕荷色的帳子在屋子的最深處,帳子裏人影綽綽。
“進來吧,還等什麼?”陳衝自然聽得出,這是周妍的聲音無誤。
他雙腿都在顫抖,想轉身逃走,但是身子卻牢牢釘在遠處。一時間,他腦子裏想過很多事情。他甚至知道,翰林院那個王翰林身份貴重,與眾不同,往常大家私下一同議事時,常說來日他為皇帝,該如何如何,王翰林從不做推辭,顯見是前朝皇裔;而王翰林有意無意間眼中流露出的對懿妃的情誼,便是瞎子也看得出來。黃宗羲幾位老先生更是常常以西施入吳來稱讚懿妃之忠烈。
“自本宮第一次見公子,屈指算來,已是十年了。”周妍的聲音在帳子裏繼續傳來。
“王翰林他……他……”陳衝覺得自己的喉嚨啞得厲害。
“他教我好生失望。”周妍道,“黃先生和顧先生慫恿他娶尚可喜的女兒,他想也未想,竟然答應了。”
陳衝立即覺得腦子一熱:“他……他怎能這樣!我去找他說理去!我……”突然間帳子裏一隻極白膩的手伸了出來,軟軟按住了他的嘴巴,又將他扯入帳中。
玄青子來到長春宮的時候,簡直心都要碎了。
杜子君坐在高高的屋簷上,她的第九任鼎爐低眉順目地為她捶腿。半空中時不時有烏鴉掠過,她便不耐煩地給烏鴉一記指風,看烏鴉扔下幾根黑色的鴉毛,倉皇逃走,才露出滿意的微笑。
“從前,有個人迷戀於美色,不顧功力大損,卻連屏障都不做,任由微不足道的一隻靈禽往自己頭上拉屎。”杜子君說,“一心隻求自己快活,事情卻未曾做的機密,終於靈禽異動,引人注意,自己也被當場捉住,差點連命都沒了。這樣的人,竟然想成為天山派首徒的道侶,他也配嗎?”
玄青子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卻壓低聲音叫道:“杜子君,我和你的恩怨暫時放一放,你先讓我進去,我有事尋她?”
“有何事?”杜子君慢條斯理地回答,卻每每擋住玄青子行進之路,“如今你為吳三桂效力,她一心一意輔佐王和塵,兩人各為其主,還有什麼話好說?”
玄青子道:“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究竟是誰的?”他不甚確定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