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國拄著拐棍走出祠堂,貓莊年輕人個個熱血沸騰,拿起槍往口袋裏裝子彈,跟著趙天國往白沙鎮走去……趙大明和貓莊的其他四個壯丁趙長安、趙大禮、趙大中、趙大晨從鎮公所的地牢裏被李老三放出來後就趕急回貓莊,快走到新寨時正好碰到趙天國和趙長生帶著三十個貓莊人往白沙鎮趕來。這時月亮剛剛落下去不久,天地一片朦朧,這些貓莊人急匆匆地趕路,又都沒打火把,踩在下了霜的凍土上嚓嚓作響,發出很大很響的聲音。趙大明他們在幾十丈外就聽到了很多人走動的腳步聲,趕緊往一條土坎上隱蔽,當他們看到麵前不遠的幾十個人背著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那些人都走幾丈遠了,他們起身準備下坎時,聽到趙長生的聲音:“爹,你都落後好遠了,這裏有個岩窩,你當心別崴了腳。”接著又聽到趙天國說:“我有拐棍,又有長林給的老花鏡,看得見!”
趙大明這才跳下土坎,大聲地喊:“爺爺,爹,我們在這裏。”趙天國和趙長生聽到趙大明的叫喊,同時發出驚喜的叫聲:“那不是大明在喊嗎?”趙大明高聲說:“是我,我在這裏!”
所有貓莊人都停下腳步,回過頭往後看,紛紛說:“是大明,是大明啊!”趙長生一邊攙著爹往回走,一邊說:“我的兒,你怎麼跑脫了?”趙天國著急地問:“大禮大中大晨長安他們呢?你們一起跑出來的嗎?他們是不是跟你一起出來的?”趙大明說:“都出來了,他們都在呢。爺爺,你們沒聽到白沙鎮的槍聲嗎?二龍山的龍大榜打下了白沙鎮,把伍開國殺了!”趙天國說:“都在就好,都在就好啊!”這一段路落灣,在兩座山的穀底裏,跟白沙鎮隔著一個山坳,貓莊人都沒聽到從白沙鎮傳來的槍聲。趙長生驚訝地叫了起來:“我的天,二龍山的土匪連白沙鎮也敢打呀!不過他們倒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謝天謝地,明天大明還可以成親,老寨吳家還不知道貓莊出了事吧?”
趙天國說:“龍大榜日本人都敢打,他怕什麼鎮公所?他要是不打白沙鎮,他那幾百號人都得餓死。現在峽穀裏除了貓莊在燕子洞還藏有幾十擔穀子,誰家米桶裏還有半桶米?我猜想今後土匪們該要打縣城了,不打他們還得餓死,大亂必有大治,亂不了多久了!”
說完,他突然癱下地去,趙長生和趙大明急忙伸手去扶。趙天國是跪在大路上的,他甩開兒子和孫子扶他起來的手,縱情地號啕起來:“老天有眼啊,貓莊人差一點就成土匪了,你讓龍大榜救了貓莊一寨人!來的時候我是腦殼發熱,現在想起來額頭上就冒冷汗,萬一跟鎮大隊幹起來了,萬一保安團來剿貓莊,那得死多少人呀!都是我老糊塗了,我拿一寨幾百口人命去換五個人的命,我糊塗呀,我回去後就把槍收了,今後不管土匪來、鎮大隊來,全貓莊人都跑路吧!”
趙天國東南西北磕了四個頭,“哇”地一聲吐了口鮮血,頭對著地麵磕下去,身子一歪,倒了。趙長生和趙大明去扶,發現他已經像灘爛泥一樣軟遝遝的。最後二三十個青壯年人輪流替換人人汗衣都濕透了才把他背回貓莊。
趙天國躺了好幾天,趙大明婚事過後他才勉強能下地走動。有一天,趙長生告訴爹彭學清當了副軍長,收編了龍大榜,讓他做了團長,就駐防白沙鎮,還兼任白沙鎮鎮長。趙天國淡淡地說:“誰當鎮長還不是國民政府的鎮長,從現在起,貓莊跟五十年前一樣,不管土匪來了還是官兵來了,全寨人跑路,讓族人把自家所有的木廂房木偏房都拆掉,這樣就是誰進寨也點不著火。”趙天國從灶屋裏拿了一把斧子,交給趙長生,“先把自家的劈了,再去通知別人家。記住,以後我死了你當族長,凡壞事先從自家開始,凡好事多想想別人家……”
武平遠遠地看到酉北城北門時,心裏一陣激動。算起來,他已經整整十五年沒進過這個城門了。二十多年前,有一段時間為給遊擊隊搞彈藥,他曾經常進出這個城門,現在都能想起來第一次跟地下黨員楊逸飛接頭時的疏忽,想起趙長春請他吃飯時有一道酉北名菜泥鰍鑽豆腐——這是他這大半輩子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館子。十天前部隊駐紮在慈利楊樹鋪鎮時,武平就聽鎮上老人們說過趙長春已在此地殉國,他六年前就完成了一個軍人最莊嚴的使命。三天後又傳來了酉北地下縣委書記楊逸飛已於一個月前被國民黨憲兵隊殺害的消息,他倒在了黎明前的暗夜裏。四十七軍首長們已經決定拿下酉北城後由現任團政委的武平擔任酉北縣第一任縣委書記,軍區還決定把湘西行署設在酉北縣城裏,而把酉北縣城移遷到縣境內的酉水重鎮白沙鎮。他們團必須盡快拿下酉北城,解放酉北縣。因為酉北縣至今不通公路,大軍進攻西南的物資運輸得走酉水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