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猴子村長(3)(1 / 3)

如今不比從前,讓大家逮猴得講價錢,要的是現錢,不是白幹的。金絲猴是國家一類保護動物,不似山裏胡鑽的地老鼠,它的所有權屬於國家,不屬於哪個村,哪一戶。國家要國家的猴子,就好像把東西由這個口袋掏出來又裝到那個口袋似的,用不著交什麼報酬,國家給侯家坪的是逮猴的工費,沒有本費,所以這錢就極其有限。拿有限的錢辦很大的事,這是時下一種很普遍的做法。

長社和侯家坪的村民並不因為錢少就拒絕為國家逮猴子,好像誰的心裏都有另一筆賬,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全村唯一提出不參與這件事的隻有一個人,侯長社的父親侯自成。

沒等會議開完,侯老漢就站起身,拍拍灰,回家睡覺去了。

玉芝這幾天心裏老埋著一件事,幾次想跟公公張嘴又不知從何提起,到公爹屋裏進進出出好幾趟,心裏貓抓似的擱撂不下,不是拿不定主意,是拿定了主意找不著說辭。長社從縣上回來,帶回來一個這樣出力不討好的任務,棘手不說,還要勞民傷財。猴子是那麼好逮的嗎,那些滿山躥的玩意兒,能老老實實讓你裝到籠子裏……本想著男人上縣能帶回什麼好信兒……看來是工夫還沒下到。香菇木耳都送了,總不能送錢,長社一個小村長也實在沒錢,再說,錢也不是土特產。家裏真正的土特產在老爺子手裏,在老爺子的箱子底上壓著——一件金絲猴皮大衣。她知道,這件衣服打她進了侯家門就沒見老人穿過,頂多夏天時候拿出來曬曬立即就收進去,衣服裏子那長長的金色的毛亮著水一樣的光澤,隨著太陽的光線而變幻,華貴、美麗、細膩、輕柔,是萬千羊皮襖無法相比的。好鋼用在刀刃上,好東西用在茬口上,老壓在箱子裏,什麼也不是,就跟錢似的,花著是錢,不花攥在手裏,是一遝廢紙。

見公爹在堂屋大笸籮跟前搓包穀,玉芝抱著孩子湊過去幫忙,扯了半天逮猴的事,老爺子沒說出什麼,好像也不願意說。玉芝轉了大半個圈,終於搭訕著說,爹,今年夏天沒見您曬皮衣裳。

長社父親說,曬了。

玉芝說,皮子好著呢吧?

長社父親唔了一聲。

玉芝說,趕明兒讓長社從縣上買些衛生球,擱箱子裏,老不穿怕放壞哩。

長社父親……

玉芝說,爹,你為啥不穿嘛?

長社父親說,那不是猴皮是人皮。

玉芝說,爹怎這樣說哩?

長社父親說,那皮子看著很漂亮,你拿手將那些長毛一分,露出的是白碴碴的底,沒有絨,一根一根的,像人的頭皮。你想想,要是把頭皮穿在身上是什麼滋味。

玉芝說,看爹說的,怪疹的,猴皮怎能跟人的頭皮比。

孩子不耐煩了,開始在玉芝身上打挺,唧唧呀呀的要往外奔。

長社父親說,猴子和人是項近的。

玉芝按捺住孩子說,您要是不穿,不如把它給了長社,長社穿出去也是件東西。

長社父親說,他敢?

玉芝拍了一巴掌正在掙巴的孩子說,怎的不敢,又不是偷來的,山裏頭誰家還沒有幾張猴皮子。過去打猴,賣不掉不都分了嘛。

長社父親直截了當對兒媳婦說,你甭算計我那件衣裳,我知道該怎麼處置它。

話說不到一塊兒去,長社媳婦夾起孩子出去了,看婆婆正在院裏穿柿餅,順手將孩子塞給老太太,自個兒到場上看釘猴籠子去了。

兩個白花花的木頭籠子已經釘好,麵目猙獰地立在村委會的房前頭。動物園裝猴的鐵籠也已運到,跟粗蠢的木頭籠子相比,顯得精致而現代。屆時,逮來的猴子要經過動物園專業人員的嚴格挑選,挑上的用鐵籠運進城,剩下的放掉。

這些細節都在合同上寫好了。

大雪如約而至。

秦嶺山地成了銀白的世界,漫天飛舞的雪花,將天空,將山川樹木連成一體,連成了一個混沌寒冷的大盆景。綠色的鬆花竹在雪的壓迫下嘎嘎斷裂,大熊貓在雪與竹的海洋裏穿梭自由,雪的降臨不影響它們的食欲與生活,它們那厚重的皮毛可以抵禦零下的嚴寒。在冬季,有時它們也到侯家坪這樣的深山小村裏轉轉,光顧一下圈裏的豬食,照顧一下誰家沒收的洋芋,村人對它們見怪不怪,不招惹它們,也不理識它們,順其自然。大熊貓圍著村轉兩圈,覺得沒甚意思也就走了。雪地裏,來得最勤的是山豬,它們到處拱,拱得房前屋後亂七八糟,有時拱開農民的洋芋窖,一窖的洋芋就倒了黴。黑熊在窩裏沉沉地睡著,大雪使山林更加寂靜,黑熊的夢便走得更遠,它哈出的氣息融化了洞口的積雪,有上山摟柴的孩子見到黑糊糊的洞,知道“黑二哥”在裏麵睡覺,便遠遠地繞開了。雪豹無聲地在它的領地上溜達,尋覓借著雪天出洞覓食的兔兒。錦雞沒心沒肺地往村裏紮,圖的是那一塊塊被人掃出的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