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全說他沒吃過蛇。
老佘說,頭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人,這也是飲食的突破。
王安全看著碗裏的白蛇肉,看著蛇的一條條伸出的刺一樣的肋骨,肋骨彎彎的,彎成了弧形,彎出了蛇腔的輪廓,想著那些肉在肋骨上的收縮舒展,他實在伸不下筷去,一陣惡心,將碗推開了。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冷。
三老漢說,大顫呢,大顫!
大顫從廚房跑出來,擦著手站在桌旁邊,問三老漢有什麼事。
三老漢麵色嚴峻地說,你給我把它端下去,以後在長蟲坪的飯桌上,再不許出現這類東西。
大顫諾諾地端著湯進去了。
老佘有些下不來台。王安全沒話找話,說在山上喝了二顫的雞湯,喝出了一股神奇的味道,到現在他也不明白二顫怎麼會做出那麼鮮美的湯。三老漢說那樣的湯隻有在山上,在娘娘廟才做得出來,三老漢說二顫用的是“養顫池”裏生長的細辛跟雞在一起燉,才燉出這種效果。王安全問別處細辛成不成,三老漢說大凡細辛燉肉都會燉出美味,唯獨“養顫池”的最好,那是顫們偎過的,別處不能比。
老餘接過來說,早知道這樣,在他的蛇湯裏放把細辛,這湯會更美。
蛇湯的話題又被提出,眾人都不說話。
村長看看王安全,看看三老漢們又看看老佘,不想讓大家不愉快,正好大顫端出酒來,村長接過酒壺,張羅著說,喝酒,喝酒,大顫釀的苞穀酒,地道得很。
長祿兒子給王安全敬酒,給老漢們敬酒,熱騰騰的酒斟滿了各人的杯子,大家這才發現今天的酒與往日不同,發青發綠,有股說不出的味道。長祿兒子問大顫在酒裏放了什麼,大顫看老佘,老佘說放了蛇膽,湯鍋裏兩條蛇的膽都被他擱在酒裏了。
老漢們端起的杯子又放下了。
老佘說,蛇膽是好東西。
三老漢說,要是為了治病救命,用多少蛇膽長蟲坪的人都不在乎,長蟲坪的顫們也不會在乎,那是積德行善的功德,怕的就是無辜殺生…一兩個老漢站起身,對著王安全一拱手說屋裏還有其他事情,改日請王大夫上屋裏喝酒,說罷走了。三老漢也說不放心長祿老哥哥,離了席。最後桌旁剩下了王安全、村長和老佘。村長說,瞧瞧這頓飯吃的……
老佘說,鄉下人不開竅,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有吹進來。
王安全讓大顫給他下碗麵。
老佘也要吃麵,蛇湯麵。
大顫問王安全是不是也吃蛇湯麵,王安全說吃清湯麵。
七
老佘說他白天逮的長蟲一夜間又跑得一條不剩了,他對他那個布口袋百思不得其解,他說,我挽了個扣,口袋裏的長蟲竟能解開扣揚長而去,神了,這不是長蟲,這他媽是人。
老餘對他那些長蟲的集體逃跑怒火萬丈,對二顫似乎也恨之入骨,漸漸地他不在廟裏吃早飯了,他說,二顫這條長蟲精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在飯裏下了蠱,他不能不防。二顫當然對老佘也沒有好臉色,他常常用蛇眼毫無顧忌地盯著老佘死看,特別是老佘隔三岔五往山下運長蟲的時候,二顫的臉簡直就黑得失了原來的模樣,完全變成了一條蛇。山下長蟲坪飯館有老佘在山外的朋友騎著摩托來接,一口袋長蟲夾在摩托後座上,突突突地出了山,據說幾家飯店和老佘都有固定關係。長蟲坪的長蟲屬於大自然的綠色食品,價格在城裏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白天,王安全廟前廟後地轉,大部分時間在“養顫池”的低窪裏考察那些變異了的植物,比如莖幹變得扭曲了的大薊,葉子變得肥厚了的細辛,顏色變得暗紅了的蛇莓,汁液變得酸澀了的紫蘇……他不知道這些和蝮蛇的頻繁往來是不是有關係。“養顫池”裏的蛇非常多,抬腳就會遇到它們,王安全行動前必須小心翼翼地敲擊著草木,給它們以回避的信號,就這,也常常的“不期而遇”,給雙方一個驚嚇,半天心情定不下來。老佘也在窪地裏轉,他說“養顫池”裏的長蟲又大又肥,通過長祿老漢的事他看出來了,不光蛇肉值錢,蛇膽更值錢,一個老蛇膽能值幾十條活長蟲,因為那是長蟲的精華。王安全感覺到了,隻要老佘一下“養顫池”,二顫就上樹,纏繞在樹上,用他的蛇眼不錯眼珠地盯著老佘。二顫和老佘兩個人在娘娘廟叫上了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二顫幾次往山下轟老佘,老佘死皮賴臉就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