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恒山派(2 / 3)

等龍軍幾人走遠,定靜師太歎了口氣,轉頭去瞧身中暗器的眾弟子,見她們敷了解藥後,黑血轉紅,脈搏加強,已無險象,她恒山派治傷靈藥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後,說道:“大夥兒到那邊樹下坐下休息。”她獨自在一塊大岩石釁坐定,閉目沉思:“這叫劉軍的年輕人衝入魔教陣中之時,舉手投足便點倒四人,所用招式狠辣詭異,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當世武林之中,居然有這樣厲害的年輕人,卻是哪一位高人的弟子?這樣的人物是友非敵,實是我恒山派的大幸了。”

她沉吟半晌,命弟子取過筆硯,一張薄絹,寫了一信,說道:“儀質,取信鴿來。”儀質答應了,從背上所負竹籠中取出一隻信鴿。定靜師太將薄絹書信卷成細細的一條,塞入一個小竹筒中,蓋上了蓋子,再澆了火漆,用鐵絲縛在鴿子的左足上,心中默禱,將信鴿往上一擲。鴿兒振翅北飛,漸高漸遠,頃刻間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

定靜師太自寫書以至放鴿,每一行動均十分遲緩,和她適才力戰群敵時矯捷若飛的情狀全然不同。她抬頭仰望,那小黑點早在白雲深處隱沒不見,但她兀自向北遙望。眾人誰都不敢出聲,適才這一戰,如無那幾名年輕高手相助,則局麵凶險之極,各人都可說是死裏逃生。隔了良久,定靜師太轉過身來,向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站起,走到她身前,低聲叫道:“師父!”定靜師太輕輕撫了撫她頭發,說道:“絹兒,你剛才怕不怕?”那少女點了點頭,道:“怕的!幸虧哪位先生武藝高強,將這些惡人打跑了。”這少女秦絹是定靜師太所收的關門弟子,聰明伶俐,甚得師父憐愛。恒山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約占六成,其餘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婦人,五六十歲的婆婆也有,秦絹是恒山派中年紀最小的。眾弟子見定靜師太和小師妹秦絹說話,慢慢都圍了上來。儀和插口道:“他出招快如閃電?轉眼間便點到幾人,我們根本看不清他具體武功招式。師伯,你看這位先生是甚麼來頭?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定靜師太緩緩搖頭,說道:“這人的武功,隻能以‘深不可測’四字來形容,其餘的我一概不知。”

秦絹問道:“師父,你這封信是寫給掌門師叔的,是不是?馬上能送到嗎?”定靜師太道:“鴿兒到蘇州白衣庵換一站,從白衣庵到濟南妙相庵又換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靜庵換一站。四隻鴿兒接力,當可送到恒山了。”儀和道:“幸好咱們沒損折人手,那幾個師姊妹中了喂毒暗器的,過得兩天相信便無大礙。給石頭砸傷和中了兵刃的,也無性命之憂。”定靜師太抬頭沉思,沒聽到她的話,心想:“恒山派這次南下,行蹤十分機密,晝宿宵行,如何魔教人眾竟然得知訊息,在此據險伏擊?”轉頭對眾弟子道:“敵人遠遁,諒來一時不敢再來。大家都累得很了,便在這裏吃些幹糧,到那邊樹蔭下睡一忽兒。”大家答應了,便有人支起鐵架,烹水泡茶。眾人睡了幾個時辰,用過了午餐。定靜師太見受傷的弟子神情委頓,說道:“咱們行跡已露,以後不用晚間趕路了,受傷的人也須休養,咱們今晚在廿八鋪歇宿。”從這高坡上一路下山,行了三個多時辰到了廿八鋪。那是浙閩間的交通要衝,仙霞嶺上行旅必經之所。進得鎮來,天還沒黑,可是鎮上竟無一人。

儀和道:“福建風俗真怪,這麼早大家便睡了。”定靜師太道:“咱們且找一家客店投宿。”恒山派和武林中各地尼庵均互通聲氣,但廿八鋪並無尼庵,不能前去掛單,隻得找客店投宿。所不便的是俗人對尼姑頗有忌諱,認為見之不吉,往往多惹閑氣,好在一眾女尼受之已慣,也從來不加計較。但見一家家店鋪都上了門板。廿八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有一兩百家店鋪,可是一眼望去,竟是一座死鎮。落日餘暉未盡,廿八鋪街上已如深夜一般。

眾人在街上轉了個彎,見一家客店前挑出一個白布招子,寫著“仙安客店”四個大字,但大門緊閉,靜悄悄地沒半點聲息。女弟子鄭萼當下便上前敲門。這鄭萼是俗家弟子,一張圓圓的臉蛋常帶笑容,能說會道,很討人家喜歡。一路上凡有與人打交道之事,總是由她出馬,免得旁人一見尼姑,便生拒卻之心。鄭萼敲了幾下門,停得片刻,又敲幾下,過了良久,卻無人應門。鄭萼叫道:“店家大叔,請開門來。”她聲音清亮,又是習武之人,聲音頗能及遠,便隔著幾重院子,也當聽見了。可是客店中竟無一人答應,情形顯然甚是突兀。儀和走上前去,附耳在門板上一聽,店內全無聲息,轉頭說道:“師伯,店內沒人。”

定靜師太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眼見店招甚新,門板也洗刷得十分幹淨,決不是歇業不做的模樣,說道:“過去瞧瞧,這鎮上該不止這一家客店。”

向前走過數十家門麵,又有一家“南安客店”。鄭萼上前拍門,一模一樣,仍然無人答應。鄭萼道:“儀和師姊,咱們進去瞧瞧。”儀和道:“好!”兩人越牆而入。鄭萼叫道:“店裏有人嗎?”不聽有人回答,兩人拔劍出鞘,並肩走進客堂,再到後麵廚房、馬廄、客房各處一看,果是一人也無。但桌上、椅上未積灰塵,連桌上一把茶壺中的茶也尚有微溫。

鄭萼打開了大門,讓定靜師太等人進來,將情形說了。各人都嘖嘖稱奇。定靜師太道:“你們七人一隊,分別到鎮上各處去瞧瞧,打聽一下到底是何緣故。七個人不可離散,一有敵蹤便吹哨為號。”眾弟子答應了,分別快速行出。客堂之上便隻剩下定靜師太一人。初時尚聽到眾弟子的腳步之聲,到後來便寂無聲息。這廿八鋪鎮上,靜得令人隻感毛骨悚然,偌大一個鎮甸,人聲俱寂,連雞鳴犬吠之聲也聽不到半點,實是大異尋常。定靜師太突然擔心起來:“莫非魔教布下了陰毒陷阱?女弟子們沒多大江湖閱曆,別要中了詭計,給魔教一網打盡。”走到門口,隻見東北角人影晃動,西首又有幾人躍入人家屋中,都是本派弟子,她心中稍定。又過一會,眾弟子絡繹回報,都說鎮上並無一人。儀和道:“別說沒人,連畜生也沒一隻。”儀清道:“看來鎮上各人離去不久,許多屋中箱籠打開,大家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定靜師太點點頭,問道:“你們以為怎麼?”儀和道:“弟子猜想,那是魔教妖人驅散了鎮民,不久便會大舉來攻。”定靜師太道:“不錯!這一次魔教妖人要跟咱們明槍交戰,那好得很啊。你們怕不怕?“眾弟子齊道:“降魔滅妖,乃我佛門弟子的天職。”定靜師太道:“咱們便在這客店中宿歇,做飯飽餐一頓再說。先試試水米蔬菜之中有無毒藥。”恒山派會餐之時,本就不許說話,這一次更是人人豎起了耳朵,傾聽外邊聲息。第一批吃過後,出去替換外邊守衛的弟子進來吃飯。儀清忽然想到一計,說道:“師伯,咱們去將許多屋中的燈燭都點了起來,教敵人不知咱們的所在。”定靜師太道:“這疑兵之計甚好。你們七人去點燈。”

她從大門中望出去,隻見大街西首許多店鋪的窗戶之中,一處處透了燈火出來,再過一會,東首許多店鋪的窗中也有燈光透出。大街上燈光處處。便是沒半點聲息。定靜師太一抬頭,見到天邊月亮,心中默禱:“菩薩保佑,讓我恒山派諸弟子此次得能全身而退。弟子定靜若能複歸恒山,從此青燈禮佛,再也不動刀劍了。”

她昔年叱吒江湖,著實幹下了不少轟轟烈烈的事跡,但昨晚仙霞嶺上這一戰,局麵之凶險,此刻思之猶有餘悸,所擔心的是率領著這許多弟子,倘若是她孤身一人,情境便再可怖十倍,那也不放在心上,又再默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要是我恒山諸人此番非有損折不可,隻讓弟子定靜一人身當此災,諸般殺業報應,隻由弟子一人承當。”便在此時,忽聽得東北角傳來一個女子聲音大叫:“救命,救命哪!”萬籟俱寂之中,尖銳的聲音特別顯得淒厲。定靜師太微微一驚,聽聲音並非本派弟子,凝目向東北角望去,並未見到甚麼動靜,隨見儀清等七名弟子向東北角上奔去,自是前去察看。過了良久,不見儀清等回報。儀和道:“師伯,弟子和六位師妹過去瞧瞧。”定靜點點頭,儀和率領六人,循著呼叫聲來處奔去。黑夜中劍光閃爍,不多時便即隱沒。隔了好一會,忽然那女子聲音又尖叫起來:“殺了人哪,救命,救命!”恒山派群徒麵麵相覷,不知那邊出了甚麼事,何以儀清、儀和兩批人過去多時,始終未來回報,若說遇上了敵人,卻又不聞打鬥之聲。但聽那女子一聲聲的高叫“救命”,大家瞧著定靜師太,候她發令派人再去施救。定靜師太道:“於嫂,你帶領六名師妹前去,不論見到甚麼事,即刻派人回報。”於嫂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原是恒山白雲庵中服侍定閑師太的傭婦。後來定閑師太見她忠心能幹,收為弟子,此次隨同定靜師太出來,卻是第一次闖蕩江湖。於嫂躬身答應,帶同六名師妹,向東北方而去。

可是這七人去後,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無回。定靜師太越來越驚,猜想敵人布下了陷阱,誘得眾弟子前去,一一擒住;又等片刻,仍無半點動靜,那高呼“救命”之聲卻也不再響了。定靜師太道:“儀質、儀真,你們留在這裏,照料受傷的師姊、師妹,不論見到甚麼古怪,總之不可離開客店,以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儀質、儀真兩人躬身答應。定靜師太對鄭萼、儀琳、秦絹三名年輕弟子道:“你們三個跟我來。”抽出長劍,向東北角奔去。

來到近處,但見一排房屋,黑沉沉地既無燈火,亦無聲息,定靜師太厲聲喝道:“魔教妖人,有種的便出來決個死戰,在這裏裝神弄鬼,是甚麼英雄好漢?”停了片刻,聽屋中無人回答,飛腿向身畔一座屋子的大門上踢去。喀喇一聲,門閂斷截,大門向內彈開,屋內一團漆黑,也不知有人沒人。

定靜師太不敢貿然闖進,叫道:“儀和、儀清、於嫂,你們聽到我聲音麼?”她叫聲遠遠傳了開去,過了片刻,遠處傳來一些輕微的回聲,回聲既歇,便又是一片靜寂。定靜師太回頭道:“你們三人緊緊跟著我,不可離開。”提劍繞著這排屋子奔行一周,沒見絲毫異狀,縱身上屋,凝目四望。其時微風不起,樹梢俱定,冷月清光鋪在瓦麵之上,這情景便如昔日在恒山午夜出來步月時所見一般,但在恒山是一片寧靜,此刻卻蘊藏著莫大詭秘和殺氣。

定靜師太空有一身武功,敵人始終沒有露麵,當真束手無策。她又是焦躁,又是後悔:“早知魔教妖人詭計多端,可不該派她們分批過來……”突然間心中一凜,雙手一拍,縱下屋來,展開輕功,急馳回到南安客店,叫道:“儀質、儀真,見到甚麼沒有?”客店之中竟然無人答應。

她疾衝進內,店內已無一人,本來睡在榻上養傷的幾名弟子也都已不知去向。這一下定靜師太便修養再好,卻也無法鎮定了,劍尖在燭光下不住躍動,閃出一絲絲青光,知道自己握著長劍的手已忍不住顫抖,數十名女弟子突然間無聲無息的就此失蹤,到底甚麼緣故?卻又如何是好?一霎那間,但覺唇幹舌燥,全身筋骨俱軟,竟爾無法移動。

但這等癱軟隻頃刻間的事,她吸了一口氣,在丹田中一加運轉,立即精神大振,在客店各處房舍庭院中迅速兜了一圈,不見絲毫端倪,叫道:“萼兒、絹兒,你們過來。”可是黑夜之中,隻聽到自己的叫聲,鄭萼、秦絹和儀琳三人均無應聲。定靜師太暗叫:“不好!”

急衝出門,叫道:“萼兒、絹兒、儀琳,你們在哪裏?”門外月光淡淡,那三個小徒兒也已影蹤不見。當此大變,定靜師太不驚反怒,一躍上屋,叫道:“魔教妖人,有種的便來決個死戰,裝神弄鬼,成甚麼樣子?”她連呼數聲,四下裏靜悄悄地絕無半點聲音。她不住口的大聲叫罵,但廿八鋪偌大一座鎮甸之中,似乎便隻剩下她一人。正無法可施之際,忽然靈機一動,朗聲說道:“魔教眾妖人聽了,你們再不現身,那便顯得東方不敗隻是個無恥膽怯之徒,不敢派人和我正麵為敵。甚麼東方不敗,隻不過是東方必敗而已。東方必敗,有種敢出來見見老尼嗎?東方必敗,東方必敗,我料定你便是不敢!”她知道魔教中上上下下,對教主奉若神明,如有人辱及教主之名,教徒聞聲而不出來舍命維護教主的令譽,實是罪大惡極之事。果然她叫了幾聲“東方必敗”,突見幾間屋中湧出七人,悄沒聲的躍上屋頂,四麵將她圍住。敵人一現身形,定靜師太心中便是一喜,心想:“你們這些妖人終究給我罵了出來,便將我亂刀分屍,也勝於這般鬼影也見不到半個。”可是這七人隻一言不發的站在她身周。定靜師太怒道:“我那些女弟子呢?將她們綁架到哪裏去了?”那七人仍是默不作聲。定靜師太見站在西首的兩人年紀均有五十來歲,臉上肌肉便如僵了一般,不露半分喜怒之色,她吐了一口氣,叫道:“好,看劍!”挺劍向西北角上那人胸口刺去。她身在重圍之中,自知這一劍無法當真刺到他,這一刺隻是虛招。眼前那人可也當真了得,他料到這劍隻是虛招,竟然不閃不避。定靜師太這一劍本擬收回,見他毫不理會,刺到中途卻不收回了,力貫右臂,徑自便疾刺過去。卻見身旁兩個人影一閃,兩人各伸雙手,分別往她左肩、右肩插落。

定靜師太身形一側,疾如飄風般轉了過來,攻向東首那身形甚高之人。那人滑開半步,嗆啷一聲,兵刃出手,乃是一麵沉重的鐵牌,舉牌往她劍上砸去,定靜師太長劍早已圈轉,嗤的一聲,刺向身左一名老者。那老者伸出左手,徑來抓她劍身,月光下隱隱見他手上似是戴有黑色手套,料想是刀劍不入之物,這才敢赤手來奪長劍。

轉戰數合,定靜師太已和七名敵人中的五人交過了手,隻覺這五人無一不是好手,若是單打獨鬥,甚或以一敵二,她決不畏懼,還可占到七八成贏麵,但七人齊上,隻要稍有破綻空隙,旁人立即補上,她變成隻有挨打、絕難還手的局麵。越鬥下去,越是心驚:“魔教中有哪些出名人物,十之八九我都早有所聞。他們的武功家數,所用兵刃,我五嶽劍派並非不知。但這七人是甚麼來頭,我卻全然猜想不出。料不到魔教近年來勢力大張,竟有這許多身分隱秘的高手為其所用。”堪堪鬥到六七十招,定靜師太左支右絀,已氣喘籲籲,一瞥眼間,忽見屋麵上又多了十幾個人影。這些人顯然早已隱伏在此,到這時才突然現身。她暗叫:“罷了,罷了!眼前這七人我已對付不了。再有這些敵人窺伺在側,定靜今日大限難逃,與其落入敵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如早些自尋了斷。這臭皮囊隻是我暫居的舍宅,毀了殊不足惜,隻是所帶出來的數十名弟子盡數斷送,定靜老尼卻是愧對恒山派的列位先人了。”刷刷刷疾刺三劍,將敵人逼開兩步,忽地倒轉長劍,向自己心口插了下去。劍尖將及胸膛,突然當的一聲響,手腕一震,長劍蕩開。隻見一個男子手中持劍,站在自己身旁,叫道:“定靜師太勿尋短見,嵩山派朋友在此!”自己長劍自是他擋開的。隻聽得兵刃撞擊之聲急響,伏在暗處的十餘人紛紛躍出,和那魔教的七人鬥了起來。定靜師太死中逃生,精神一振,當即仗劍上前追殺。但見嵩山那些人以二對一,魔教的七人立處下風。那七人眼見寡不敵眾,齊聲呼哨,從南方退了下去。定靜師太持劍疾追,迎麵風聲響動,屋簷上十多枚暗器同時發出。定靜師太舉起長劍,凝神將攢射過來的暗器一一拍開。黑夜之中,唯有星月微光,長劍飛舞,但聽得叮叮之聲連響,十多枚暗器給她盡數擊落。隻是給暗器這麼一阻,那魔教七人卻逃得遠了。隻聽得身後那人叫道:“恒山派萬花劍法精妙絕倫,今日教人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