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風呼呼地在一個天台上刮過。這個天台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靠著扶欄,女的則對著他的側麵。這男的就是黃大令,女的自然就是陳曉莉。在這種漫天灰塵的天氣裏,他們自然不會是在這裏談情說愛。其實從黃大令的臉上就看得出來,他很無所謂,而讓他們兩個站在這裏的原因是,陳曉莉提出要和黃大令一刀兩斷。黃大令起初還對她好言相勸,但最後很沒有感情地提出,好歹也要等找到玉之後再分開。
“你什麼意思?”陳曉莉問。
黃大令微微一笑說:“就當作你幫我一下吧,你知道現在可信任的人太少了。”
“你不是手下還有一大幫人在嗎?”
黃大令有點陰陽怪氣地說:“我需要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
“難道你就這麼信任我?”
黃大令看了看陳曉莉,就想伸手去抱她,但被她用力一擋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沒有關係了,你要找信任的人,可以去找別的女人。”
黃大令聽了這話,還是不溫不火地說:“現在不可能沒有關係,你想要早點結束,那就盡快幫助我們完成這個任務。”
陳曉莉對黃大令也不是一見鍾情,因為起初以為他隻有風度沒有能力。不過後來漸漸發現,黃大令的確是個人物,至少消費時出手不凡,而且能呼風喚雨,在某些地方的名聲也算是響當當,然後回過頭來再看,發現黃大令滿身都是優點。當然,陳曉莉知道他是“江湖中人”,不過這並無大礙,陳曉莉喜歡的就是他這種走到哪裏都將大哥的帽子戴得高高的氣勢。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被黃大令利用了,這是一個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將所有人都變成他的牟利工具的人。
“如果我不幫你,那又怎麼樣?”陳曉莉問。
黃大令不帶表情地說:“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阿痞和林立都在找你,你接下來想想自己吧。”
“我還想找他們呢,這裏誰能跟我爭呢?”
“黃大令,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訴你,今天我就是要離開你。”陳曉莉說完這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黃大令在後麵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乎陳曉莉無論走得多快,都逃不出他黃大令的視野。
陳曉莉本以為自己可以傍上一個有風度又有能力的大哥級人物,然後和他結婚,安穩地過一輩子太後般的生活,所以之前受點小委屈也就算了,畢竟黃大令是個風雲人物,他在自己的女人麵前發點脾氣也可以理解。但關鍵是和黃大令認識了幾年,一直委屈到了現在,這期間除了買了幾樣價值不菲的飾品和與他同居的豪宅之外根本就沒得到什麼東西。反倒是自從他開始找玉之後,陳曉莉為他做了不少事情。當初黃大令也是在陳曉莉麵前連哄帶騙,說是等找到玉就和她一起遠走高飛,去過兩個人的生活,自以為見過很多世麵的陳曉莉也沒經得住黃大令用那極富磁性的聲音說出來的甜言蜜語,甚至還按照黃大令所說的“付出點代價”而刻意改變自己的言行舉止與性格。
在阿痞和林立看來,陳曉莉是個強勢的女人。也的確如此,自從跟了黃大令,陳曉莉的頭就抬高了不少,說話也就帶了幾分傲慢。其實不僅僅是她,以前的阿痞也是如此,與黃大令有點關係的人都是一樣的德行。
現在陳曉莉失寵了,確切地說,是意識到自己從來就沒被寵過,心裏自然不爽。但她一個女人離開黃大令之後就基本沒什麼依靠了,想再去反咬黃大令一口那更是想都不用想了。她擔心的是,黃大令不會放過自己,就像他現在還沒放過阿痞一樣。以前黃大令對陳曉莉是百般地討好,那是源於陳曉莉還是有幾分姿色的,但姿色這東西是有保質期的,過了這個期限,黃大令就沒興趣了,不過還可以作為一個助手,而陳曉莉是不甘心僅僅做他的一個助手的。
陳曉莉雖說是想傍大款,但作為一個女人,她還是投入了那麼幾分感情,現在知道傍錯對象落得兩手空空,心裏不免有點傷感。的確,以前的高傲是來自黃大令的,所以這樣的高傲不堪一擊。這時候林立又來找她了。陳曉莉現在特沒有安全感,尤其是對林立,想想以前對他的不屑以及上次和阿痞的那種架勢,還真讓人害怕。不過,現在的陳曉莉也沒什麼主見,內心處於茫然狀態,自然也經不起對方三言兩語的勸說,不知不覺就跟林立見了麵。
這次見麵隻有林立一個人來,因為阿痞並不知道。阿痞還躲在林立的房間裏苦苦思索,在林立看來,這思索不知要到猴年馬月,而古恒,則出去找阿昌了。林立就自己打了個算盤,獨自行動了。
當陳曉莉答應出來見他時,林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當她站到林立麵前時,林立又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真的不覺得就憑自己隨便一個電話,能讓陳曉莉再次站到自己麵前,要知道他前幾天還揚言要綁架她。於是林立立刻警覺地朝四周看了一圈,雖然沒看見什麼,但心裏還是有點惶惶不安,萬一周圍一下衝出來幾個壯漢,那自己就死定了。因為這地方尤其偏僻,就算拿著個喇叭喊也未必有人聽得到。不過,這地方也是林立自己選的,他覺得在這裏綁架陳曉莉比較方便,一麵是海,一麵是幾平方公裏不見人煙的荒地,就算把她殺了也容易銷毀證據。
陳曉莉麵無表情,兩眼呆滯地望著他,而且臉色有點蒼白。這種神色讓林立覺得更加慌張。他覺得附近的那些亂石堆裏一定潛伏著許多人,因為陳曉莉的麵容就帶著殺氣。海水一次輕微的咆哮就能把林立嚇個半死。林立本來以為計劃非常完美,但現在周圍的環境反而讓他自己渾身發抖。
他看著陳曉莉說:“你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
陳曉莉似乎聽不見這話,依舊這麼看著他。林立感覺那目光越來越冷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心裏是什麼想法。當然,陳曉莉的心裏其實什麼都沒想。
“你要殺我也可以,我反正也不是怕死的人。”林立試探地說。
陳曉莉依然無動於衷。林立覺得這女人以前是一骨子的傲慢,而現在是一骨子的殺氣,看來已經被黃大令調教成同一類人了。
“你他媽的,叫他們出來啊,老子怕你幹什麼!”林立緊握著那把水果刀,本來這刀是用來對陳曉莉下手的,而現在隻能用來壯膽,因為如果真的衝出幾個壯漢來,林立估計連刀都拿不穩。
陳曉莉還是和林立對峙著,林立又接著喊了兩聲“老子”來給自己壯膽。
這時候,林立的心突然一沉:“算了,要死就死在這海邊算了,給魚當糧食也算積點德。”林立有點莫名地傷感起來。
“你說什麼?”陳曉莉突然問。
林立這時才發現陳曉莉剛才根本沒看著他,隻是現在才將目光轉了過來。“你剛才在看什麼?”林立有點驚慌地問。
沒想到陳曉莉用一種極其憂傷的口吻說:“海,你身後的海,你剛才說到的海。”
林立聽了這話更加納悶了,他好好打量了她一會兒,然後問:“你是陳曉莉沒錯吧?”
陳曉莉沒回答他,而是稍感疑惑地看著他。
“那你知道我今天叫你出來幹什麼嗎?”
陳曉莉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用一種茫然的眼神望著他。林立起初還被她看得有點暈乎,但馬上回過神來想,這女人還要裝。不過也挺佩服她,能裝這麼長時間而不亮劍,要知道林立的手握著那把刀都已經有點麻木了,而她的臉色竟然一點都沒變,依然是煞人的白。
“你看,海的那一邊究竟是什麼呢?”陳曉莉問。
聽著這陰陽怪氣的話,林立以為後邊的殺手已經出現了,但猛一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隻有茫茫的一片海。
“還是海,還是茫茫的一片海。”陳曉莉仍舊麵無表情地說。
這話真是讓林立的刀差點掉在地上。他看著陳曉莉那穿著,和以往的差別太大了,要知道以往陳曉莉是多麼講究的一個人,而現在的衣著連林立看了都覺得不那麼協調。還有今天所說的話,難不成是來這裏吟詩發感慨的?難道裝完高傲就改裝憂鬱了?
“其實我們就像這海裏的一滴水珠,根本就不起眼。”陳曉莉繼續說著。
林立本想亮出那把水果刀,準備找個時機暫時離開,但看著她那認真的模樣,又吐出幾個極富深意的話,就在一旁好奇地側耳傾聽著。當陳曉莉又接著說了幾個類似的句子之後,林立倒也被她的話弄得有點入神了。周圍殺氣頓消,他感覺陳曉莉是個悲傷的弱女子。
最後兩人索性坐在海邊的亂石堆上,那場麵不但沒有敵意,甚至都已變成了溫馨的心靈對話了。林立手中的那把水果刀也不知道丟到哪去了。兩人的對話完全像兩位失意的詩人,估計也隻有他們自己聽得懂在說什麼,或許根本是在自言自語。
突然間,海風乍起,潮水湧動,林立回過神來說了一句:“走了,我得走了。”
陳曉莉還是一臉的悲傷,但見林立起身便伸手抓住他說:“你想怎麼樣?”
林立又嚇了一跳,然後平靜地說:“不想怎麼樣,回家。”
陳曉莉這時候似乎也變了種表情,雖然還是滿臉的哀愁,但是那眼神終歸不那麼迷離了。她看著林立說:“你們有什麼線索了嗎?”
“線索?”林立突然笑了起來說,“什麼線索?我們現在要黃大令的腦袋。”
“朝南路天鴻苑的別墅區,他一直住在那裏。”陳曉莉說。
林立不以為然地說:“你以為我們真的不敢動手嗎?上次隻是教訓教訓他,這次……”然後又笑了笑說:“謝謝你的地址。”
“他怎麼樣已經不關我的事了,有事情可以來找我。”陳曉莉說完就走了。
林立沒有說話。這最後的半句話她以前也說過,而現在卻稱黃大令的事與她無關了,這在林立看來又完全是個騙局。林立想,她今天真是又演了一場戲,不過自己也就陪她玩玩。她為什麼無緣無故說了黃大令的住址?這明擺著是他們精心策劃的一個陰謀。
回到家裏,林立就問阿痞黃大令住在哪裏,沒想到阿痞說的地址和陳曉莉說的完全不一樣,正當林立得意地一笑時,樓連芹卻吞吞吐吐地糾正了阿痞的錯誤,她說黃大令現在住在朝南路天鴻苑的別墅區。林立一聽樓連芹說出這話,頓時火冒三丈,但他不會對樓連芹怎麼樣,他對樓連芹隻有憐憫。
“阿痞,我們晚上去找黃大令聊聊。”林立說。
“別衝動,我們要看準時機,要知道去黃大令的家裏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那你報警吧。”林立故意說。
阿痞笑了笑說:“報警能怎麼樣?把他抓走,或者把他槍斃?”
林立翻了翻錢包,裏麵沒一張鈔票,然後就把錢包一扔。阿痞過來塞給他幾張大鈔,林立問他哪來的錢,阿痞笑了笑說,上次從黃大令身上摸來的。林立接過錢說,下星期吃飯就成問題了。然後將阿痞拉到角落裏,將嘴附在他的耳邊氣憤地說,今天晚上就要去找黃大令。阿痞當然不會同意,其實林立自己也知道至少現在是不能去的。
但他還是用非去不可的口氣說:“你不知道,黃大令搞了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
“就是樓連芹。”
阿痞還是不同意,但林立的火氣一直很大,說話時總拿著那把刀亂揮著。阿痞是過來人,像林立這種做事衝動不計較後果的年輕人他也見得多了。他知道安慰沒用,所以就默不作聲。這時候林立走到樓連芹的房間裏去了,過了好一會兒,阿痞就聽見房間裏傳來樓連芹的哭聲。阿痞本想走過去隔著房門聽聽裏麵的動靜,但那房門卻開著,林立就站在門邊,樓連芹坐在床沿哭。阿痞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了,他拉過林立,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她是你女人,你怎麼能亂說話?”
林立說:“我隻是告訴她以後不要去工作了,我養她,我隻是說了這麼一句。”
阿痞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隻是輕輕地說:“那麼,今晚就教訓他一下吧。”阿痞特意強調隻是教訓一下黃大令而已。
“其實我今天見了陳曉莉。”林立突然說。
阿痞倍感意外地盯著他問:“說了什麼事情?”
林立不屑地說:“就他媽在那裏給我裝,我都被弄糊塗了。她還告訴了我黃大令的住址,這明擺著就是一個圈套。”他頓了頓又說:“還跟你一樣,說和黃大令脫離了關係,你說可能嗎?”
阿痞現在不會去理會林立的挖苦,因為他了解林立的性格,隻是本想去教訓一下黃大令的想法有點動搖了,因為聽了林立的話,這確實有可能是個陰謀。
“還說了什麼?”阿痞問。
林立又拿出那把刀子說:“你知不知道,老子本想宰了她。”
阿痞好久都沒有說話。林立突然一把拉住阿痞的衣領說:“你他媽的今天去不去?不去,老子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