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矛盾在,考慮到都是林家的客人,又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甩節操。男人們在前麵談天說地聊朝廷要聞,女人們則忙著勾心鬥角。兩邊都到高/潮,氣氛熱絡著,這時候,門房匆匆跑進來,在林海耳邊說了幾句,年輕的內閣學士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眾賓客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那門房還在等回複,林海卻猶豫了片刻,並沒有立刻拿出主張,就有同在內閣的大人開口了:“何事讓泰山壓於頂而不變色的林老弟做出這樣的神情?”
林海還沒接話,十阿哥胤俄橫插一腳:“有啥解決不了的?沒見我機智的九哥在這兒?有困難就說。”
說?
怎麼說?
向所有人宣告賈寶玉那混賬找上門來調戲他閨女了?
林海鮮少有這樣為難的時候,上一次猶豫不定還是針對“要不要續弦”。他和賈寶玉並沒有什麼交集,從女兒的隻言片語之中他將對方的脾性摸到了五成。
他是二舅哥賈政的嫡子,銜美玉出生,自幼養在老太太跟前,疼愛非常。隻是這樣最多慣出個二世祖,賈寶玉能和山賊談情和青樓女子談人生,他必須是有過人之處的。
為啥會變成良家女子眼中的鬼見愁,遇到嫌晦氣,撞上想掉頭。
還不是因為史太君寵得過分了。
因為嫌童兒不夠細心,她撥給賈寶玉的全是丫鬟,都是人比花嬌的小乖乖,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賈寶玉不長歪才怪。林海不僅知道賈寶玉變壞的原因,還知道自家女兒是怎麼回事。
賈寶玉絕逼是對陣下藥,用詩詞和浪漫的愛情故事麻痹了黛玉。
嗬嗬。
這不是愛,隻是一時的迷惑而已。
林海不想放賈寶玉進來,不是害怕感情再度萌生,而是擔心賈寶玉口無遮攔壞黛玉的名聲。
賈寶玉是什麼角色,會按牌理出牌?
他壓根沒打算遵守規則,等了一會兒還沒動靜,就直接往裏闖:“都放開,讓我進去,我要見林妹妹,別攔著我見林妹妹……”他陣仗太大,裏頭也聽到動靜,眾賓客往大門口挪了挪,就看到穿著正紅色袍子,右眼上蒙著黑布的賈寶玉。他推攘著林府的門房,非要往裏去。
隻要有熱鬧看,哪兒都少不了十阿哥。
這回,他還帶著老十三,兩人咂了咂嘴,Y/D的笑了。
“哎喲喂,這不是小九嫂的寶貝弟弟,叫啥來著?”
賈寶玉以為遇到知音了,順勢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綠色袍子五大三粗特別沒品位的莽漢。心裏頭雖然厭惡,賈寶玉也知道這是能幫他進府的,“你認識我?”
老十正要回答,賈寶玉又開口了:“你不用說,我都明白,你讓他們放我進去,怎麼聊人生說詩詞談理想都成。”……這廝儼然是把老十當成他的腦殘粉了。
胤俄的目標是成為美髯公關羽、蘭陵王高長恭或者豹子頭林衝那樣的人物,別搞笑了,他能看得起賈寶玉這樣的弱雞崽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嫖姑娘就沒有別的人生理想。
就他,也想當十阿哥人生路上的明燈。
別搞笑了。
胤俄想給他個教訓,就看到十三阿哥胤祥似笑非笑的臉,胤祥一巴掌拍在老十肩頭上,大咧咧說:“這趟來得值,真想不到十哥濡慕的是這種類型,讓九哥知道恐怕要傷心。”
……誰他媽說老十三身上有俠氣的?是賤氣才對!
這麼幸災樂禍真的好?不怕出門被套麻袋?
胤禟抓住他的手腕,一把甩開,“爺會濡慕這個……操蛋玩意兒?大老爺們別動手動腳的,好好說話。”
他急急吼吼一嗓子,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胤禟慢一步,基本與林海並肩。事實上,從跟隨他們一起過來的納蘭容若口中他已經知道真相了,來人正是春兒那扶不起的色/胚弟弟賈寶玉。一個半月的時間,他日日給“遠在揚州的林妹妹”寫信,雖沒回音,卻從未放棄過。這日,王夫人盛裝出門去,一大群丫鬟聚一起說話,賈寶玉就冷不丁問了一句:“太太這是做什麼去了?”
“當然是去林家給黛姐兒慶……呃……”那丫鬟順口接了一句,同時扭過頭來,最後一個字就噎住了。
完了完了被寶二爺聽見了。
她擠出一抹笑,眨巴著眼說:“給二爺請安,您怎麼過來了?”
嗬嗬。
賈寶玉整個傻/逼了,愣在原地。
半晌才回過神來。
林家?黛姐兒?
重合度這麼高想欺騙自己都不行,賈寶玉難得這麼強硬,他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老實說?母親做什麼去了?”
QAQ,這樣的問題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啊。太太早先就叮囑過,不許透露任何關於林家的事,要是讓寶二爺知道直接打一頓板子丟出去。便是傻子也知道,整個二房說話最管用的是元姐兒,參加選秀之前就是太太的心肝,如今更了不得,在這府上,她說的話比聖旨還管用,已經達到“就算不能理解也會照辦”的境界。排在元春之後的卻不是王夫人,而是大爺賈珠,他是當過禦史的,最懂本朝規矩,但凡是他提的意見,太太有七成的可能會采納。
王夫人雖然不擅長決策,耐不住她手段多,將府上奴才治得服服帖帖的。在府上影響力最小的兩位是賈政和賈寶玉,賈政是礙著男人的麵子,不好多插手後院之事,賈寶玉才是真沒用,三觀不正就算了,自己沒本事就算了,他還總是放棄治療。
這不是找死麼。
跟著賈寶玉好些年的老人都被留在了祖宅那邊,一個也沒帶過來,新宅是九爺買的,裏頭的丫鬟奴才都是元春親自調/教的。他們和從前伺候寶玉那些隻和主子談情的丫鬟不同,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會做事的,最重要的是,她們不吃賈寶玉那套。
什麼好姐姐好妹妹……少來。
這些丫鬟平時再精明能幹,遇到這樣的意外也會手足無措,她們要是十項全能還懂得隨機應變就不會隻是奴才了。太太再三叮囑過,切不可讓寶二爺知道有關於林家的任何事,若他問起一律裝傻,現在可如何是好?這色/胚竟學會了偷聽神技,直接把秘密撞破。
說不是,不說也不是。
她們隻得咬死了不承認,五六個丫鬟一道給賈寶玉請安。
對這些虛禮,寶哥哥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他關心的隻有林妹妹,“母親是去林家了?妹妹到了京城?”
……這根本不是新聞好嗎,盡人皆知的事。去年初,揚州巡鹽禦史林海進京述職,然後就沒能回去。萬歲爺說了,林海清正廉潔在鹽政的職位上頗有建樹,每年的評級都是“上”,再把人放回去那就是埋沒人才,他重新指了個人過去,將林海調到京城,做內閣學士。
巡鹽禦史是正三品,而內閣學士是從二品。別看隻有半級的差距,實際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鹽政是最來錢的部門,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林海在揚州老老實實幹了十三四年,撇開田宅、鋪麵和奇珍異寶不算,光銀子就有近二百萬兩。
他這回是榮耀歸來。
在巡鹽禦史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一年年積累下來的銀兩就算混吃等死也用不完,銀兩對他而言就是純粹的數字。巡鹽禦史做了這麼多年簡直沒有挑戰和樂趣也沒有,那股子拚勁也基本被耗光了,縱使如此,他依然希望能耗在揚州,至少在賈寶玉成親之前別回去。林海是真的怕了。
有個詞叫陰差陽錯。
還有個詞叫事與願違。
這年,林海外放夠了,康熙大筆一揮頒聖旨將他留在京城。賈家那混世魔王卻還沒有定親……這簡直是人間慘劇。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調/戲震威將軍高德之女挨了揍不說,被山賊綁了不說,還牽出許多舊賬,他成功進了順天府大牢。
當然也有不好的,因為罪名較輕,他關不上三五年……尤其趕上太子造反這個好時機,需要關押接受刑訊的逆賊太多,即便順天府監牢在整個大清朝都是高規格的,依然不能滿足需求。賈寶玉這種家中有錢,犯的罪又不重的,就被允許贖身……黛玉還沒滿十三還沒到參加大選的年紀,那混賬又殺回來了。
牢獄生活就像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九爺關照了牢裏的獄卒,讓他們盡可能的保住賈寶玉一條狗命,生活是否滋潤就不在他負責的範圍了。因為不合群,賈寶玉處處遭排擠,他活得很艱難,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念曾經的美好,林妹妹是他的溫暖。
正是有這樣的覺悟,即便自己是吃過牢飯的人,即便已經瞎了一隻眼,他依然放不下黛玉,好似有一種若不能與她相守完全活不下去,日子枯燥有乏味的感覺。
沒從丫鬟嘴裏套出話,賈寶玉還是毅然決然的出了府,他用脖子上的金鎖換來了有關於林家的消息。
嶽父大人已經調到京城。
林妹妹半年之前就回來了。
她為啥不來看自己?
傷心是肯定的,很快,賈寶玉就自我治愈了,他告訴自己,鐵定是有原因的,林姑父是因為娶了續弦所以才將妹妹接了回去,那繼夫人鐵定是個臂圓腰粗的母夜叉!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她這樣一定會有報應的!
賈寶玉握緊拳頭,他不能再默默等下去了,他要揭穿繼夫人的陰謀,要將林妹妹娶回家。
正是懷揣著這樣的夢想,借助金鎖啊玉佩以及頭上的寶珠開道,他問路找到了林學士府。本想好好說,用文明人的方法進去,沒想到那惡毒的繼夫人早有安排,竟打起馬虎眼,將他困在大門外。
嗬嗬。
賈寶玉就是這麼來的,時隔一年多,他再次和胤禟麵對麵。
九爺是個隨和的,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他笑著招呼賈寶玉:“寶兄弟怎麼來了?”
……這不是問話,隻是客套的寒暄而已,賈寶玉卻當了真,他立刻答複說:“我來找林妹妹。”
我草!雖然京城裏傳過賈寶玉和林姑娘的緋聞,那都是啥時候的事了?受邀而來的賓客簡直開了眼界,這傻逼哪兒來的?是誰請來敗壞林姑娘名聲的吧!
我草!十阿哥胤俄雙眼瞪得老圓,在順天府大牢裏關了一年也沒學乖?
我草!十三爺胤祥自詡俠氣斐然,他的行事作風還沒有賈家這混世魔王豪放灑脫,慚愧啊慚愧。
我草!九爺整個都不好了,賈寶玉是元春的親弟弟,他對林海的嫡女死纏爛打,林海是內閣學士,他一點也不想要賈寶玉這樣的女婿……別人都好說,他們立場分明,夾在中間的胤禟簡直恨不得把這蠢貨送回牢裏去。他的死活胤禟一點都不關心,就怕元春心裏過不去。
以上這些不是局外人就是邊緣人,大多是純感慨,被氣得跳腳的隻有林海。
都說這位年輕的內閣學士是風度與涵養並存的,他出自書香世家。
嗬嗬。
聖人也有脾氣。
林海真的被賈寶玉激怒了。
他恨不得拍死這王八羔子。
艱難的壓下一肚子火氣,他道:“我女兒的清白容不得你玷汙,你若再胡說八道,我便要問存周兄討個公道了。”存周是賈政的字,賈政是賈寶玉最怕的人。元春重生之前,賈寶玉在榮府是八麵討喜的寶貝蛋,王夫人疼她,史太君不要命的寵他。唯獨賈政,他壓根沒把幼子當回事,銜美玉出生又如何?不喜讀書,不會做學問,四書不懂,五經不通……這種廢物拿來有啥用?隻要逮著機會,賈政就要對賈寶玉動手腳,他們父子之間感情可謂寡淡,做老子的把兒子當人生的汙點和恥辱,做兒子的把老子當煞星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