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被剝了爵位,史太君卻沒受影響,她是已經過世的榮國公賈代善之妻,朝廷命婦,一品夫人。她出嫁前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女戒》以及管家之術學得頗好,精明能幹,文采風流。她在命婦這個圈子裏一直有好名聲,她寬厚仁慈持家有道……直到有了賈寶玉這倒黴孫子,史太君的聲威日漸不如。

尤其她在震威將軍府門前鬧的這出,別說大方之家,甚至普通百姓也看樂了,史太君還暈著,京城裏就謠言四起。

有說賈寶玉調戲不成反被艸,恐怕是被高二少爺打死了。

有說賈寶玉已經安全回到家中,史太君氣不過,這才過來找高家麻煩。

有說賈寶玉已經去了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家中。

……林妹妹是誰呢?

將軍府這片的群眾不清楚,鬼魂們卻知道,每次聚會賈家的總說賈寶玉如何混賬,嘴上念著林妹妹心裏還惦記著別的漂亮姑娘,史太君又如何偏心……都已經習慣了。

大清朝是有報應論的,本性是一方麵,賈寶玉會變成這個樣子也離不開史太君的縱容,自己種下的因,苦果就該自己嚐。史太君被賴大家的背了回去,鴛鴦去百草堂請大夫。藥房打的都是濟世的招牌,那就是說說而已。又是削爵,又是分家,賈家已大不如前,大夫也是會審時度勢的,他一點不著急,慢悠悠的收拾好,才跟著鴛鴦去了。

以為得了什麼要命的並,大夫都已經在藥方上預定好了百年人參,想趁機撈一筆,診了脈才發現,就是怒氣上頭,用不了多久就能醒的。病情是這樣,他沒蠢到如實說,卯足勁給史太君開了一堆補藥,什麼人參、黨參、黃芪、白術、五味子……還特別寫到“百草堂秘製十全大補丸三粒”。

鴛鴦拿到藥方,遞給賴大之前看了看。

那大夫就不高興了。“你是不相信老夫?既然這樣我就回去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大夫!大夫您別生氣!我沒有這個意思。”

這麼說更不得了:“你是想偷學我的醫書!一定是這樣!你這女子也忒沒道德,老夫好心好意給你家老太太看病,你竟借機偷師。”

鴛鴦真的要瘋了,不說大夫的要房子都是用狂草書寫的,就算是標準的小楷……她也認不全。“就算真有這樣的想法,我也……”原樣想說她文化程度低幹不來偷師這樣高大上的事,還沒說完就被截了話,“承認了!竟然還承認了!你這麼喪德竟能在榮國府老太太跟前做大丫鬟。”

“……”鴛鴦臉蛋都羞紅了,她想解釋,那欠抽的大夫說:“我忘了,現在是賈府,人老了記性差。”

賴大將要房子拿過去,他皮笑肉不笑的說:“就算我們府上沒了爵位,也不是你一個小藥房的大夫可以挑釁的,鴛鴦她不識字,你過慮了。”

大家族的管事就是這樣吊,在貴人跟前跪舔也成,對小人物半點不客氣,老子就是大爺。賴大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他說完就轉身出去了,留下那大夫撇了撇嘴:“不識字就早說啊,非得裝成看得懂的樣子,老夫祖上是給林家侍弄藥材的,林家你知道不?那是不出仕的神醫世家,起死回生比用膳還簡單。”

在史太君跟前伺候的丫鬟大多年幼,對江湖秘辛她們知之甚少,聽大夫神乎其神的開口,胃口就被吊起來了:“真的嗎?林家這樣厲害?怎麼都沒聽說?”

八字胡大夫冷哼一聲,“你們知道個啥?老夫的醫術放到林家,那就是底層中的底層,這樣也足夠治你們老祖宗的病了。她眼看就要不行,這節骨眼應該怎樣?當然是補氣啊,補不夠就要斷氣了。”

滿屋子每一個懂藥理的,她們覺得這大夫真不錯說得太有道理。

她們絕壁不知道,史太君是急火攻心氣暈過去的,來兩幅清火益氣的方子就成,就這,還得是溫性。人上了年紀總會體虛,一次開那麼多補藥卻是要命的。

俗話說,虛不受補。

史太君這樣,情緒總是大起大落,飲食上油鹽又重,底子早就被掏空,平日瞧著麵色紅潤,那是假象。她這樣的情況,首先要平心靜氣,然後改掉傷身體的飲食習慣,藥補不如食補。就算真的要用藥,人參黨參都不可選,太子參倒勉強可行;白術較燥,應改用焦白術……這大夫也忒狠,一口氣想讓她吃成大胖子,那麼多補藥那樣大分量……後果簡直不敢想。

等賴大把藥抓回來,那庸醫交代了怎麼熬,收了銀錠子就離開了。鴛鴦親自守著熬了藥,喂史太君喝下去之後,人倒是醒了,鼻子卻流起血來。

史太君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大兒子賈赦找來,她一手用絲絹捂住鼻子,一手指著賈赦破口大罵:“孽子!你這孽子!快去高家把婚退了,我們高攀不起震威將軍!”

“嗬嗬,母親您是在說笑吧?高德將軍這樣平易近人,人家可沒嫌棄我兒。”

“你去聽聽!他們是怎樣罵我的?”

賈赦一點也不同情自家親娘,他就想說——你活該。

本來,自家姑娘被登徒子調/戲了,即便是庶女,他們也臉麵無光。不來找麻煩已經是看在璉兒的麵子上,以後好歹是一家子人。你倒好,自個兒送上門去了。指控人家姑娘不檢點,勾引賈寶玉;指控高二少爺打人;甚至暗示是人家拘留了你孫子。哎喲喂,賈寶玉得有多值錢才能讓他們冒著風險做這樣的事?

“母親您多慮了。”

史太君看了賈赦就來氣,她懶得聽這些廢話,直截了當的問:“你到底退不退婚?”

“不,絕不!”

這下好了,捅到馬蜂窩了。

史太君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鴛鴦,來給老身更衣,大老爺翅膀硬了,不聽我這老太婆的話,我這就離開,不留在這裏礙眼。”

房裏的丫鬟全跪下了。

雖然被削了爵,他們依然是京城大戶,留在府上好吃好喝,若真的跟著老太太離開了,以後的日子是什麼樣誰知道?指不定就風餐露宿了,不行,她們絕對不能走。

鴛鴦趕忙去扶起史太君,她歎息道:“大老爺隻是舍不得這段好姻緣罷了,您又是何苦呢?如今可不是內訌的時候,早點講寶二爺找回來才是真的,這寒冬臘月天……我隻怕……”她伺候史太君也不短了,說的話自然比其他人分量重,史太君想了想,的確如此,沒啥比寶玉的安危更重要。

這樣一折騰,鼻血又是一籮筐。

“讓賴大家的去九阿哥府,無論如何令元姐兒想辦法回來一趟。珠哥兒那邊也去個人,寶玉是他親兄弟,還能撒手不管了?去太醫院請個人過來,老身覺得渾身燥得很。”

賈赦笑眯眯地:“母親還有什麼吩咐?沒事兒子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你滾!我不想看到你,不孝子,孽障!”

“你不退親也罷,等我身子骨好些,就進宮去找太後說,為了高家一個庶女,連親侄兒的安危也不顧。”

……嗬嗬。

去說啊。

賈赦巴不得自家親娘早點去宮裏說,賈寶玉壞未過門堂嫂的名節,這筆賬若算起來,有他好受的。宮裏的貴人有那麼好忽悠?母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榮國府的牌匾都撤了,哪個太醫願意走這一趟?賈家奴才又是恐嚇又是利誘……都沒打動他們。鄒齊正在試驗新的藥方,被那該死的吵得靜不下心,半盞茶時間不到,賈府的奴才就離開了太醫院,他是被“請”出去的,用腳。那人無奈,往眼角抹了一把口水,就在大門口哭嚎起來:“逼死人了!太醫院逼死人了!我們老太太誥命加身,如今患了重病,你們為何不出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

鄒齊簡直氣樂了。

他帶著三五個同僚一起出來,不客氣的問:“賈家那老不死的病了?那不是正好?賈代善死了這麼多年在底下多孤獨,她也該去陪著。”

那奴才氣得發抖,指著鄒齊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

“我什麼我,看在你忠心護主的份上,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說說看,你們老太太是什麼病?可請過大夫?”

讓不懂醫理藥理的口述病狀,這個很不容易,索性史太君這回發作得太有特點,那奴才幾乎沒動腦子,道:“老太君她學血流不止?”

“砍刀傷的?還是菜刀傷的?”

“……沒有傷。”

鄒齊恍然大悟,“那就是中毒了?七竅流血沒得治,你回去吧。”

那奴才也覺得離奇,他卻不得不辯駁說:“不是中毒,就是鼻血不止。”

幾個太醫對了個眼色。

老鄭開口問:“聽說史太君去高將軍府大鬧了一場,被二少爺氣暈過去,可是真的?”

“……是。”

“回來之後可看過大夫?”

“……是。”

“那不就得了,自找的,遇到庸醫了。”

“不對,這不對。那大夫說他祖上是給神醫世家打理藥材的,醫術好著。他一副藥下去老太太就醒了,後來才開始流鼻血。”

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眾太醫扶額。

“他說的是林家?”

“對!就是這個姓沒錯。”

“那鐵定是扯蛋,林家最後的獨苗五十年前就死了,沒傳下醫書。大家族的奴才都這種素質?連有真材實料的和騙子都分不清?我才他鐵定開了分量不少的人參。”

說到這份上,那奴才心裏七上八下的,聽鄒齊這樣說,他立刻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