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再去拜見胄,寒暄已畢,便曆敘知遇隆恩與自己衰癃情狀,甚至涕淚滿頤。胄慢騰騰地答道:“我也念汝衰苦,正想替汝設法呢。”及之聽得此語,好似恩綸下降,自頂至踵,無不感悅,不由的屈膝下跪道:“全仗我公栽培!”胄微笑道:“何必如此,快請起來!當即與君好音。”及之又磕了幾個響頭,才自起立,口中謝了又謝,始告別而去。不到兩天,即有內批傳出,令及之同知樞密院事。都下有知他故事的,遂贈他兩行頭銜,一行是“由竇尚書”四字,一行是“屈膝執政”四字,及之並不自慚,反覺意氣揚揚,入院治事。(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
同時還有天潢貴胄,叫作趙師。(即古擇字。)是燕王德昭八世孫,曾舉進士第,累任至太府少卿。自胄用事,更加意獻媚,得擢司農卿,知臨安府。當胄慶壽時,百官爭饋珍異金珠等類,不勝枚舉。師獨袖出小盒,呈與胄道:“願獻小果核賄觴。”大眾都疑是甚麼佳果,至開篋出視,乃是粟金葡萄小架,上綴大珠百餘粒,都是精圓秀潤,燁燁生光。眾人齊聲稱賞,胄卻不過說了“還好”二字,頓時人人慚沮,自視禮儀太輕,赧然而退。胄有張、譚、王、陳四妾,均封郡夫人。三夫人綽號滿頭花,妖冶異常,尤得寵幸。其次又有十婢,也是日抱衾衤周,未曾失歡。適有趨炎附熱的狗官,獻入北珠冠四頂,胄分給四夫人,惟十婢統是向隅。十婢且羨且妒,自相告語道:“我等未嚐非人,難道不堪一戴麼?”自是對著胄不是明譏,便是暗諷,添了胄一樁心事。這消息傳至師耳中,亟出錢萬緡,購得北珠冠十枚,瞰是胄入朝,徑自獻入。十婢大喜,分持以去。至胄退歸,十婢都來道謝,胄也是心歡。過了數日,都市行燈,十婢各帶珠冠,招搖過市,觀者如堵,無不稱羨。十婢返語胄道:“我輩得趙太卿厚贈,光價十倍,公何不酬給一官呢?”胄允諾,次日即進師為工部侍郎。胄又嚐與客飲南園,師亦得列座。園內裝點景色,精雅絕倫,就中有一山莊,竹籬茅舍,獨饒逸趣。胄顧客道:“這真田舍景象,但少雞鳴犬吠呢。”客方謂雞犬小事,無關輕重,不料籬間竟有狺狺的聲音,震動耳鼓。胄未免驚訝,及仔細審視,並不是韓盧、晉獒,乃是現任工部侍郎趙師,(確是狗官。)胄不禁大笑。師益搖頭擺尾,作乞憐狀,他客雖暗暗鄙薄,但也隻好稱他多能,取悅胄。胄益親信師,太學諸生有六字詩道:“堪笑明廷宛鳥鷺,甘作村莊犬雞。一日冰山失勢,湯火尋鑊煮刀。”這真是切實描寫,差不多似當頭棒喝呢。
且說偽學禁令,愈沿愈嚴,前起居舍人彭龜年,及主管玉虛觀劉光祖,俱追奪官職。京鏜調任左丞相,謝深甫進任右丞相,何澹知樞密院事,韓胄竟晉授少師,封平原郡王。京鏜、何澹、劉德秀等,尚日日排擊善類,唯恐不盡。獨朱熹在籍,與諸生講學不休。或勸熹謝遣生徒,熹但微笑不答。至慶元三年六月,老病且篤,尚正座整衣冠,就寢而逝,年七十一。熹著述甚富,有《周易本義》、《啟蒙》、《蓍卦考誤》、《詩集傳》、《大學中庸章句或問》、《論語孟子集注》、《太極圖通書》、《西銘解》、《楚辭集注辨正》、《韓文考異》諸書;至若編次成帙,有《論孟集義》、《孟子指要》、《中庸輯略》、《孝經刊誤》、《小學書》、《通鑒綱目》、《宋名臣言行錄》、《家禮》、《近思錄》、《河南程氏遺書》、《伊洛淵源錄》、《儀禮經傳通解》,無不原原本本,殫見洽聞。門人不可勝計,如黃幹、李燔、張洽、陳淳、李方子、黃灝、輔廣、蔡沈諸子,最為著名。幹嚐述熹行狀,謂“道統正傳,自周、孔以後,傳諸曾子、子思、孟子,孟子以後,得周、程、張諸子,繼承絕學。周、程、張以後,要算朱夫子元晦。”看官不要說他阿私所好呢。
惟同時有金溪陸氏兄弟,以儒行著,與朱子學說不同,常相辯難。陸氏有兄弟三人,一名九齡,字子壽;一名九淵,字子靜;又次名九韶,字子美。九齡曾知興國軍,九淵亦知荊門軍,俱有政績,因此聲名益著,學徒號為二陸。九韶隱居不仕,惟著有《梭山文集》,流傳後世。九淵嚐至鵝湖訪朱熹,互談所學,宗旨各殊。及熹守南康,九淵又往訪。熹邀九淵至白鹿洞,九淵對學徒演講,為釋《論語》中君子喻義、小人喻利一章,說得淋漓透徹,聽者甚至泣下。熹亦佩服,歎為名論,足藥學士隱痼。惟無極、太極的論解,始終齟齬,辯論不置。楊簡、袁燮、舒、沈煥等,均傳陸學,稱九淵為象山先生。後來韓胄遭誅,學禁悉弛,追贈朱熹寶謨閣直學士,賜諡曰文。理宗寶慶三年,晉贈太師,封徽國公。陸九齡亦得追贈朝奉郎,予諡文達;九淵得諡文安,(朱子為道學名家,故特詳述。二陸亦就此插敘,仍不沒名儒之意。)這也不必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