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紹原迷迷糊糊聽到外麵傳來一片嘈雜。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房門已經被人一把推開,一群黑影頓時擁了進來。
“孽障,你私放溟妖,帝都遣使來問罪了!”為首的黑影冷冷開口,居然是父親廉修的聲音,“來人,把他綁了交給使臣!”
眼看幾個人果然拿著繩子朝自己走來,紹原恐懼地向著床頭縮起身子,卻依舊被人拽下地來。少年轉過頭,驚慌地朝著父親大聲祈求:“我不會跑的,父親,求求你別綁我,別綁我!”
“你跑過一次還不夠嗎?”廉修冷笑著,“既然光影咒你也有辦法破解,還不如直接綁起來方便!”
“光影咒不是我想解的……”紹原說到這裏,忽然覺得底氣不足,隻能掙紮著繼續哀求,“父親,求求你別綁我,別把我交給別人……”
“帶走!”廉修的眼神在黑夜中越發冷酷,“就當我從來沒有這個兒子。”
“求求你,求求你!”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房,紹原聲嘶力竭地喊著,睜開了眼睛。
原來,剛才不過是一個夢。一個心底深處最恐懼的噩夢。
抹去眼角的淚水,紹原睜大眼睛看著黑魆魆的屋頂。雖然大哥紹黎安慰說放走溟妖對父親而言並非大事,但自己的內心深處,依舊對父親氣頭上的威脅害怕至極。
肚子咕咕地叫起來,再也無法睡著,紹原用左手吃力地將自己從床上撐起來。右手腕上被繃帶包裹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更讓人心神不寧的是右手至今使不上力,讓紹原不由得懷疑泊鈞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刀,真的傷到了筋絡。
回憶起那一刀劃下時尖銳異樣的疼痛,紹原不禁苦笑,大概泊鈞自己也沒發現,他柔和馴順的外表下,深藏著一觸即發的果決和狠絕。大概,這就是溟妖一族的特性?
無法用一隻左手打燃火石點亮蠟燭,紹原從床邊站起身,摸索著推開了窗戶。輕柔的月光射進來,影影綽綽地勾勒出這間屋子的輪廓。
屋子的位置很偏僻,裏麵的家具也非常簡單,原先隻是方岩府內一間低等的客房。不過紹原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在這繁華卻又荒寂的宅院內,他不會惶恐地無處可去。他坐到桌子前,用左手握起勺子,將碗裏冷掉的飯菜一口口吃下去。
晚飯的時候,本來紹原也被紹黎派人帶到飯廳,與父親和嫡母漣夫人同桌而食。然而一看到紹原包紮著的右手,特別注重飯桌禮儀的廉修就皺了皺眉,說了聲:“成何體統,你回房去吃吧。”還是靠這聲嗬斥,一直徘徊在老張頭那裏的紹原才分到了自己的房間。
好不容易有了一張可以躺臥的床,早已疲憊不堪的紹原一沾枕頭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半夜裏被噩夢驚醒,他才吃上了回家以來的第一口飯。
一陣夜風從窗外灌進來,吹動起窗前桌案上的蘭草葉片。那棵從舊宅中帶來的劣等蘭草,多虧老張頭找來一個花盆幫紹原種下,這才與它的主人一樣,在碩大的府邸裏勉強有了一個容身之處。
從今以後,這裏就是它的家,也是他的家。風動雲散,紹原看著窗外越發皎潔的明月,噩夢帶來的悲傷和憋悶慢慢散去。
反正這些年來,他早已習慣了麵對這一切,包括父親的嚴厲、嫡母的冷淡和兄長的尖酸,就像碗裏冷掉的飯菜,雖然不再可口,可他還是可以囫圇吞下去。
因為,他記得自己的誓言。
那是一個孩子的誓言,但紹原知道那不是信口開河,終其一生自己也會履行——
我發誓,一定要讓大哥恢複如初。在此之前,我隻做凡人,絕不擅自使用靈力。否則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母親!
雖然好幾次都想跟著漸函和泊鈞一起前往昆侖,擺脫這個家裏幾年來一成不變的漠視與輕蔑,但紹原知道自己做不到。就算再見母親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每當看到大哥紹黎畸形的身體,他就沒有理由躲閃和逃避。
“昆侖……”他想象著那個遙遠國度的種種神奇和美好,在冷硬的木板床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