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對海派文化、海派文學的溢美並不是肯定海派文學就是中國現代最優秀的文學,事實上,海派文學隻是現代文學中較為突出的有個性的一支。一個流派在文學史上有無地位,這取決於他們的文學觀念與創作實踐是先進的還是陳腐的。對中國新文學來說,所謂的“先進”無非就是“現代性”,與“現代性”唱反調的文學即是陳腐的文學。但是,“現代性”本來就有複雜的內涵,它自身充滿張力;移植到中國以後,“現代性”又有獨特而多樣的含義。所以,研究新文學不必拘泥於現成的現代性理論,看其文學實績才是最重要的。研究者認為,一個流派取得的文學成就,這主要取決於作家的才情,張愛玲天生就是一個作家,但能比肩張愛玲的海派作家似乎沒有,施蟄存、徐訁於等人隻能堪稱二流。從海派文學的外在環境看,上海是一個自由大世界,海派文化能包容一切,這是海派文學的優良溫床,可從中受益的也有魯迅、茅盾、沈從文、巴金等現代名家,各路“豪傑”都彙聚在上海展示才華。不過,左翼、京派都不能寬容海派,沈從文批判海派作家過於商業化,左翼作家則嫌棄海派文學不夠革命,這都是話語霸權行為,因此,海派文學看似有一個寬鬆的環境,實則遭到壓製,一些作家中途輟筆與此不無關係。說到底,海派文學隻是上海文學中的一個支流,未必就是最好的。
海派文學的傳統傾向往往與文學消費有一定關聯,這勢必造成海派文學品格向下走。雖然說文學的第一要義是審美,就海派文學而言是消費,但它終究要作用於人的靈魂。海派作家因此而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人往往僅限於滿足讀者消費胃口,另一類人則在滿足的同時還寄希望於提升讀者,雖然這絕不是涇渭分明的,可確實有這兩種類型的作家。海派作家裏的優秀者,如徐訁於著眼於人的自由,他以道家的自然批判都市文明的機械;張愛玲為過渡期的女性爭取生存權,她以務實態度取傳統與現代之長;其他如施蟄存、邵洵美,他們不僅是作家,而且還做切實的文化工作,努力將傳統現代化、現代中國化,試圖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創建一個過渡時代。但是,媚俗的作家也不少,他們過度地迎合讀者勢必致使海派文學的品格降低,尤其在一個還很傳統而文化人對現代特別渴望的時代,海派作家的做法當然為一些新文學家所不屑。究其實質,這在於作家責任感的缺失,它有兩個含義,作家沒有介入社會生活與誌在藝術創新的勇氣。為媚俗而傳統或做派上的先鋒,恐怕都有失於藝術上的自主性,也有失於文學“向前看”的宏大社會價值,海派文學的前車之鑒是一個啟示。應該說,當今的文學所麵臨的消費語境與海派文學有相似之處,如何走出媚俗的泥沼,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取上策,也就是說,找一個傳統與現代對話的契合點,對當前的文學創作而言也有一定的意義。
毋庸置疑,海派不完美。總體而言,由於過於媚俗,海派文學沒有堅定的立場,不能說海派文學沒有骨,但海派文學很難說是一種“風骨兼備”的文學,它缺少五四文學的激情,也欠缺左翼文學催人奮進的力量。說到底,海派文學在改造國民性、服務於民族大義上消極,它可以包容政治、也可以追逐作為時尚的左翼文學,但它沒有一以貫之的現代品格。或許它有,那就是確立在現代消費主義之上的包容,需要指出的是,趕時髦的目的未必就是滿足消費,但最終它還是成為一種消費時尚。時尚是一股風,左翼思潮也好,新感覺派文學也好,吹過去了就過去了,隻有中國傳統文化,海派文學自始至終都在堅守,這是近現代上海的骨、海派文化的骨、海派文學的骨,所以,海派再怎麼變,傳統文化神韻不變。
注釋:
【1】施蟄存:《北山散文集》,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