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述
元任,任重道遠。
頭號天才
如果說民國有天才的話,趙元任絕對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他徹底打通了文理任督二脈,融會貫通:青年時代留學美國,先後拿到數學、音樂學、哲學、物理學、曆史學、語言學等學位;他在康奈爾大學的數學課程獲得過兩個100分、一個98分,多年保持了該大學平均成績的最高紀錄;1920年他回清華任教,最初授數學,接著代授英語,後來兼教中國史和哲學,甚至心理學和物理,學生覺得他當任何一科的教授都成;1926年,年僅34歲的他到清華國學研究院擔任導師,與他出生時就已經聲名赫赫的前輩梁啟超、王國維,以及另外一位國學大師陳寅恪並稱“四大導師”;1938年他又到美國,先後任教於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哈佛大學,開設東方哲學、物理學、中國音樂、語言學等課程,先後任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哈佛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等校教授,擔任過美國語言學會會長、美國東方學會會長等;1973年,中美關係正常化不久,闊別大陸三十年的趙元任夫婦回國探親,受到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1981年,趙元任再次應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之邀回國探親,受到全國政協主席鄧小平的熱情接見,並接受了北京大學授予的名譽教授稱號。1982年2月25日,在美國病逝。
語言與音樂
趙元任一生涉獵的學科非常廣,最為世人稱道的卻是他的語言天賦。民國學界有個笑話,說“趙元任有錄音機般的耳朵”,他的聽覺特別靈敏,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學會一種方言,此後終生不忘。清末,年幼的趙元任隨其家人在北京、保定等地居住,學會了北京話和保定話。5歲時,趙回到家鄉常州,又學會了用常州方言背誦四書五經。後來,他又從大姨娘那兒學會了常熟話,從伯母那兒學會了福州話。15歲時,他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學堂學習,跟三位南京同學學會了地道的南京話。在某次宴席中,他居然能用8種方言與來自四麵八方的同學交談,大家都當他是老鄉。
成年後,他逐漸掌握了英、德、法、日、俄、希臘、拉丁等多門外語,甚至精通這些語言的方言。他到世界任何地方,就用當地話跟人家交流,經常讓別人誤以為他就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二戰結束後,他到法國參加會議。在巴黎車站,他對行李員說巴黎土語,行李員以為他是巴黎人,於是感歎道:“你回來了啊,現在可不如從前了,巴黎窮了。”後來他到德國柏林,用柏林口音的德語和當地人聊天,一位老人對他說:“上帝保佑,你躲過了這場災難,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1920年,美國教育家杜威和英國哲學家羅素來中國講學,蔣百裏、蔡元培等學界大佬共同推薦趙元任擔任羅素的翻譯。趙隨羅素在全國巡回講學一年,每到一地都用方言翻譯,因而使羅素的講學比杜威獲得更好的效果。在他的《早年自傳》中,他記下了這段趣事:“我和羅素一行經杭州、南京、長沙,然後北上北京。我利用這種機會演習我的方言,在杭州我以杭州方言翻譯羅素的講詞。去湖南長沙途中,在江永輪上有湖南讚助人楊瑞六,我從他那裏學了一點湖南方言。”“10月26日晚,我翻譯了羅素的講演,講完後,一個學生走上前來問我:‘先生是湖南哪縣人?’我學湖南話還不到一個星期,他以為我是湖南人,說不好官話,實際上我能說官話,而說不好湖南話。”一年下來,學界一致認為:隻有趙元任才能把羅素演講的內容完完整整地翻出來,就連羅素說的笑話也能譯得不走樣兒。趙元任自己也覺得語言學格外有趣,此後就心無旁騖致力於其研究。
在清華任教時,趙元任為了鍛煉“口技”,乘火車來了個“全國旅行”:從北京沿京漢路南下,經河北到山西、陝西,出潼關,由河南入兩湖、四川、雲貴,再從兩廣繞到江西、福建,進入江蘇、浙江、安徽,由山東過渤海灣入東三省,最後入山海關返京。這趟“全國旅行”,他每到一地,就用當地方言跟乘客們交流,介紹名勝古跡和土貨特產。
20世紀20年代初,白話文運動如火如荼,在老友胡適的慫恿下,趙元任開始進行漢字拚音化推廣,以普及音律教育,降低漢字學習難度。他編輯了《國語留聲機片課本》以及灌製留聲片,由商務印書館發行。胡適為該書作序,稱“以留聲機片教國語,沒有第二人比元任更適宜,該書最大長處在辨音的正確,如辨聲調辨方言等,且書中用語活潑詼諧,可以破除教科書曆來的沉悶。”有趣的是,1925年趙元任偕妻子楊步偉遊曆香港,見一家鞋店的白皮鞋很好,於是趙用國語對店員說要買兩雙鞋。他有個習慣,遇到合意的鞋總是買兩雙。當時香港通用的語言是英語與廣東話,通曉國語者不多。店員國語很差,無論趙元任怎麼說他都不明白。於是,趙伸出兩個手指,然後指指白皮鞋,意思是要兩雙。店員看了便生氣地說:“一雙鞋不就是兩隻嗎?還要說什麼?”最後趙元任隻好買一雙皮鞋。他們買完東西出門時,店員用濃重的廣東話說:“我建議先生買一套國語錄音磁帶聽聽,你的國語太差勁了。”趙問道:“誰的國語錄音帶最好?”店員說:“自然是趙元任的最好了。”這時楊步偉在旁邊說:“他就是趙元任啊!”店員憤憤地說:“別開玩笑了,他的國語講得這麼差,怎麼能跟趙元任比?”趙元任隻得苦笑,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