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世界(上)(1 / 3)

晚上10點還差一點點,黑漆漆的巷子口,連流浪狗都不願意多呆一秒的地方,一根電線杆靜靜佇立。我縮在電線杆後麵,靜靜隱蔽著殺氣。

再過幾分鍾,我的房東江先生,就將出現在這個巷子口。這兒沒有路燈,平時行人稀少,一般人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但他一定會來的,因為我留給他的紙條寫的很清楚,如果他不來,我將會毫不留情地殺掉他的太太和正在上高中的女兒。

慘淡的月光甚至無力在地上投下周遭房屋清晰的輪廓,而晚秋的風兀自帶著一股肅殺的寒意,拚命試圖奪走我身體的溫度。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我並不是一個殺手,也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我的房東——這也是我這一個多月以來悄然入住他家公寓的初衷。

不消多時,我高度警覺的神經開始緊繃。我聽到了房東毫無防備的腳步聲,以及自己“砰砰砰”的狂亂心跳聲。我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木棍,焦慮不安。

“你在哪兒?”房東走到距離電線杆幾步的地方,環顧四周,輕聲地問道,“我來了,陳先生,到底有什麼事?”

我屏住呼吸沒有應答。我在等待他走進我的攻擊範圍。

房東原地站了一會兒,不安地等待著我的出現,卻沒有再繼續往前走的意思。

我猶豫著要不要就這麼衝出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給他當頭一棒。我握著木棍的雙手在興奮地發抖,我的牙齒似乎也開始打顫。

房東四下張望著,沒有發現我的身影,便小心翼翼地又朝前走了幾步,進入了我的攻擊範圍。

他從電線杆旁邊走過,不經意間往我這個方向瞄了一眼,此刻我正高高舉起木棍,準備向著他的頭上砸去。

“我擦!”他嚇得屁滾尿流,向一邊跳出一大步後摔倒在地上。

我的木棍揮了個空,但我毫不猶豫地追擊上去。我再次掄起木棍,狠狠地向著房東的腦袋上砸去。

他終於看清楚我了,驚慌失措地問道,“陳先生?你幹什麼?”然後下意識地抬起胳膊進行格擋。我這一棍毫不含糊,力道千鈞。我聽見一聲悶響,房東先生的胳膊想必是應聲折了。

他“哎呦!”一聲趴在了地上,胳膊似乎不能動彈了,“你這是幹什麼?我給你錢……給你錢……”他含糊不清地說道,居然沒有掙紮著站起來逃跑的打算。想來這一棍的痛楚已經令他無法思考。

我冷冷地說:“我不是為了你的錢!我是要你的命!”

他氣喘籲籲地看著我,昏暗的月光下我都能看到他頭上密密地汗水。他忍著劇痛和眼淚問道:“為什麼?”

我舉起木棍對著他的膝蓋來了個本壘打。他下意識向反方向躲避,當然也是無濟於事,“碰!”一聲,我仿佛聽到了骨關節碎裂的聲音。

“陳先生!”他終於還是迸出了淚水,用無恙的手抱著膝蓋骨在地上打著滾,“到底是為什麼……”他哭得很用力,卻沒有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我停止攻擊,對著他的臉上狠狠啐了一口,問道:“去年這個時候你對我的女兒做過什麼?!!”

房東依舊在地上翻滾著,像一隻身受重傷的蚯蚓。他麵目猙獰地咬緊下唇,直到嘴唇滲出鮮血。

他喘著大氣問道:“你的女兒?”

我聽他這麼說,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他的身體受力彎曲,像一隻弓著背的龍蝦被放在了熾熱的平底鍋上。

我不帶一點同情地看著他,然後緩緩開口:“看來你不知道啊!去年這個時候,老子我因為偷東西,還在裏麵蹲著。我的老婆帶著我15歲的女兒要和我鬧離婚,我一直不同意!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我愛我的女兒?!可是你自己想想,去年這個時候,你這個禽獸把我的女兒怎麼樣了?!!”

說著我又狠狠地往他的襠部踹去。

這一腳帶著我的恨意和我女兒的怨念,當然是毫無留情的餘地。他“啊!”地一聲慘叫,接著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更加瘋狂地在地上扭動起來。“啊……啊啊啊啊……!!!”他的所有意識都被疼痛占據,已經說不出話來。

“死有餘辜的東西!”我嘴裏念念有詞,“你害得我女兒投河自盡!害得我老婆跳樓自殺!你害得我從此睡不著覺!你不死誰死?!!!”腳下卻依舊往他身上狠狠地踹著,每一腳都裹著我無法平息的怒氣!

他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隻是在地上來回翻滾,喉嚨裏發出“咿咿呀呀”意義不明的聲音。我滿意地欣賞著他的絕境,我不認為自己冷血,因為出來混遲早得還。簡單地讓他一條命抵兩條命,隻會便宜他!我的老婆孩子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不會原諒我!

他滾了一會兒,漸漸動作停了下來。我聽到他在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掂了掂手中的木棍,“下地獄去懺悔吧!”我雙眼爆出殺意,再次將木棍舉過頭頂。

慘淡的月光被雲層徹底阻斷了。晚秋的風呼嘯著,帶走了小巷子口的濃濃血腥味,也漸漸吹散了我的仇恨和房東江先生漸行漸遠的嗚咽聲。

這條巷子在這個城市裏有著它獨特的地位。因為偏僻,所以行人稀少,因為行人稀少,所以畜生常常出沒。這個城市裏的**們常常在這裏聚眾鬥毆,久而久之,這裏到了深夜就會成為不法地帶。即使是警察們,也都已經對淩晨時分出現的斑斑血跡模糊血肉不以為意。

我一直打一直打,直到木棍將我的肌肉震得麻木生疼,順著木棍流下來的新鮮血液使我的雙手開始打滑。我看著早已經失去體溫度的房東江先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累死我了!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麻袋,將這坨人形垃圾裝了進去,然後廢了好大一番力氣將他拖到我的車上。

目的地是離他的公寓不遠的一塊荒廢的工地。自從開發商因為卷入到和政府勾結的地皮買賣事件之中後,這個地方就無限期的被擱置了。我很輕鬆地就找到了一個大小合適的坑,將麻袋扔了進去,然後將它填平。

我並不認為這樣就可以逍遙法外了。事實上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能夠瞞過警方。畢竟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隻是還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去處理。我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

我抬眼望向天空,月亮此時已經從雲層中探了出來,隻是依舊那麼有氣無力地照著大地。經過一番劇烈運動冷靜下來後,這略顯寒冷的風,此刻吹在身上,竟也像刀子一般刺骨,像寒冷至極的水浸透了我的每一個神經。我第一次感覺到“夜涼如水”是個什麼意思。

我驅車回到了已經失去主人的公寓。按照常理我應該避免開車,這樣當警察取證時,我的鄰居們才會說:“那天晚上那個時間沒什麼異常啊”而不是“那天晚上11點左右陳先生從外麵開車回來”。但我沒有那麼做。首先是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殺了那隻畜生有什麼問題。其次,這一個月以來我每天晚上都是這個點回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吧。再者,我也根本沒有逃走的打算。如果被抓,我會認命!

我和平時一樣打開公寓大門,然後輕輕關上。接著我一如既往拖著輕鬆的腳步走上二樓,打開我的房門,再輕輕關上。

我首先走進了浴室。我的身上滿是腥臭的血液的味道,混雜著我的汗水和襪子味兒,讓人無比反胃。

我將衣服脫得精光,扔在浴室門口準備好的大型方便袋裏,紮好袋口塞到床下。然後我站在淋浴噴頭下,擰開熱水。“嘩……”一陣愜意的感覺瞬間在我的全身綻放。

我哼著小曲,心情舒暢。有那麼一瞬間我問自己:為什麼殺了人之後你還這麼輕鬆,沒有一點思想負擔?

我一邊將洗發水擠在頭發上,一邊大聲地說:“因為我問心無愧!”

洗好澡之後,我仔仔細細地掛了胡子,然後走到衣櫥前,認真地換上幹淨的襯衫和西服。我關掉衣櫃,看著鏡子裏麵西裝革履的自己,雖然我適合穿黑色西裝,不過這件褐色的穿著倒也是英氣十足。我於是滿意地坐到沙發上,拿起旁邊茶幾上放著的一本《千年一歎》,翻到有折角的那一頁,開始興趣索然地閱讀。

我在這個點讀書,並不代表我是一個文化人。事實上我的過去滿是汙痕。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早在年幼時,我的父母離異,母親帶著我改嫁。我的繼父是個混蛋,在娶了我母親之後,依舊在外麵玩弄女人。為此母親和他吵過,但他每次都會對母親施以暴力。與此同時,他不準母親和他離婚,並把逼迫我去偷東西,我空手而歸,他就會對我施暴。我在15歲那年和他打鬥的過程中失手將他打死。後來因為我未成年,且出手是為了自衛,所以我並沒有被追究法律責任。但從此我便逃出那個家,逃離了我的母親。我恨我的父親,同時也恨著我多災多難的母親。我在社會上混跡幾年之後,娶到了我的老婆,後來也有了自己的女兒。我婚後並不缺錢,但我卻無法放棄那已經植入骨髓的偷東西的感覺。為此,老婆一再要和我離婚。而我深深體會到離異給孩子帶來的傷痛之深,所以我不願意讓我的女兒重蹈我的覆轍。於是我決定收手。然而我始料未及的是,不久後警察就因為較早之前的盜竊罪帶走了我。我就這麼被關進了監獄。

我的老婆以為我當初說收手隻是騙她,很是失望,甚至沒來看過我一次。終於有一天,我的女兒寫信說她會過來看我。我高興極了,因為我一直以為她也在恨著我。但到了她約定的那天,我興奮地等待了好久,卻始終不見她的蹤影。我從白天等到晚上,終於等來了一個電話。我的老婆悲傷欲絕地告訴我,我的女兒失蹤了!我在電話裏大聲地咒罵著她,我以為是她不肯讓女兒來看我,故意編造這樣的理由。但她隻是一直哭,一直哭,無助地問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