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仁一路闊步向前,我一路疾行尾隨,又跟著他到了煙墨園。正值大暑,園內也熱浪翻騰,天還未黑透,帶著淡淡的藍,一彎銀月懸於東山之上,這般暮色也是醉人。
“徐天愛來之前,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原來王大仁想問的是這個,我怎麼開口呢?“這個,那個…”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別這個那個的了,”王大仁打斷我:“李可,為什麼你說話、做事總是這麼瞻前顧後?如果不想聽我我講話,你可以讓我閉嘴;如果想要獨處,你就讓我走開;我要你直接地告訴我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準你為了迎合我而寒暄,也不準你為了體諒任何人而委屈自己。”
一席話震得我全身熱血翻湧,如同這滾滾的暑熱,淚水就要流出來,模糊了眼睛。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是女子應體諒、體貼、包容和順從,沒有一個人人告訴我,我可以大聲講出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張,毋庸顧忌他人的感受。隻有他這樣的霸道少爺才有這樣的駭俗言論吧?
也罷,我就講出來,哪怕工作會丟。我清了清嗓子,將王魚箋怎麼來找我,又怎麼周末去畫廊教課,課怎麼受歡迎,王魚箋又怎麼要求我練習並增加課時,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然後我說:“我想減少工作時間,每周隻上三天班。”我偷看了一眼王大仁,他始終板著臉,麵無表情。
“就這些?”
“就這些。”我點頭,心內如小鼓,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王大仁突然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那笑容一如天際的明月,耀眼極了,看得人也癡了。原來他大笑起來也是很好看的。
“我同意。我會和爺爺講的,周媽也許能多燒幾天飯。好好練習,你的書法很有天分,加油!”
我鬆了口氣,事情就這樣解決了。同時心中詫異,他什麼時候見過我的書法?
這時,王大仁拉住了我的胳膊,麵朝著我站定,雙眼緊盯我,認真地說:“你,不要喜歡上徐天明。”
這句話讓我愣住了,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擁有一切。”
“你不是也擁有一切嗎?”話脫口而出後,我想起他的身世,自覺懊悔,捂住了嘴巴。
“我擁有的一切都不真正屬於我,我連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王大仁的眼神淒清悠遠,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你要保證,不準從我家離職。”王大仁又回複到正常的命令語調。
“為什麼?!”哪裏來的霸王條款?
“我開的薪水很合算,”他的雙手抱住了我的肩,頭垂下,在我的耳邊低語:“因為我想要見到你。”
微風拂過,柳枝搖擺,明月東升,星鬥滿天。
—————————————————————————————————————
“好事情,我們支持你。”這事以爺爺同意結束,我每周在王家隻上三天班,工資相應減少,但有了畫廊的收入,比以前反倒多了,更多出的是三天的時間,可以勤勉練習了。但是要怎麼去畫廊呢?我又犯愁。徐醫生隻能周末接送我,離開了董家一個人生活,真的是萬般難。
又到周末,徐天明站在院外等我,以往他都是將車停在巷口等我,他也曾嚐試把車開到我們院子門口,無奈路太窄,車開進後就很難倒車出去。
“走吧,”他帶著我朝另個方向走去,來到公交站台前,“今天我們坐公汽,”他說著,遞給我張紫色的卡片:“這是公交卡。”接著他將如何坐車、如何換乘一一講解給我聽。“快,車來了。”他說,隨著人潮我們一起擠上車。公交車時停時行,一路的顛簸搖晃,他用胳膊護著我。我一下站不穩,倒在他懷裏,抬頭見到他溫柔的笑。
等我授課後出來,徐天明手拿著兩杯飲料,微笑地向我走來。
天暗了,華燈初上。我和徐天明一前一後靠窗口坐下,吸著冰涼的飲品,看著窗外的風景劃過。他偶爾告訴我車窗外的地名,城市的霓虹間隔地撲到他的臉上和身上。公交車穿過大街小巷,在城市裏繞行,經過店鋪、學校、郵局、工廠、醫院,每到站台,車停下,人們上上下下,有老年人互相攙扶,有年輕的學生成群而上,有年輕的戀人依偎,有中年的女子論著家長裏短,一股濃鬱的生活氣息撲麵而至,這才是真實的生活吧?在王家,在我的小屋裏,在雲墨庵裏,都隻是我刻意營造的小小封閉罐子,我還未真正的進入這個時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