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2 / 3)

阮興立刻接口說道:“大哥,四弟在外麵比手勢要你出去。”

普奇道:“咱們一塊兒走。老四想是有所發現,裴兄留在此地抑是離開?”裴淳沉吟一下,心想:“這普奇雖然爽直豪俠,可是畢竟是蒙古軍官,他的結拜兄弟都是外國人,實在不能予以信任,那黑獄遊魂們雖然曾對自己下煞手,可是他們一則都是漢人,二則他們口中管自己叫做‘小裴淳’,大有親熱之意,在真相未明之前,不便把黑獄遊魂們之事說出,但同時也不能讓黑獄遊魂們完全聽到普奇的話。”

裴淳懷疑黑獄遊魂們還藏在密室內棺木之中。

因此,他這刻一方麵要跟他們出去,以便詢問有關淳於靖的詳情,一方麵又生怕離開之後,黑獄遊魂他們趁機遁走,永遠也查不出他們是誰。

他正在遲疑不決之時,忽見門外曙色透入,已經是破曉時分。登時大為放心,忖道:

“他們說過不能見到天光和人麵,眼下天色已明,不須耽憂他們逃走。”

於是說道:“在下一夜未返旅舍,實在放心不下馬匹等物,須得回去瞧瞧。”

他們一齊出去,到了門外,一道人影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隻見這人身量高瘦,渾身黑得像炭一般,鼻高目陷,手臂掌背等處,黑毛毿毿。頭上用黑布裏紮起來,分明又是個外國人。

普奇道:“這是我們的老四馬加,乃北天竺健馱羅國人,擅長地遁隱形之術……”

裴淳跟他行個禮,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個外國人。”他從佛經及高僧西行求法的故事上,約略得悉天竺國的情形。其時蒙古人擁有西域諸國,故此有天竺國之人到中原來,也不是稀奇之事,以往則隻有傳法的天竺僧侶到過中國。

他見這馬加相貌忠直,不似狡獪邪惡之人,便在客套之時,隨口問他健馱羅國有多大,他是屬天竺四姓中的哪一種?

馬加道:“敝國麵積隻有千餘裏,某家屬四姓中的刹帝利。裴兄對敞國之事居然曉得不少,某家十分敬佩。”

裴淳道:“在下記得北天竺共有十八國之多,馬加兄信奉的想必是吠擅多教?”

馬加益發駭異,道:“正是!”滿麵皆是敬佩之色,原來他自到中原以來,曆時數年,還未見過一個如此諳知天竺之人。天竺國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大部,分為無數小國,中國雖說遠在魏朝甘露五年,朱士行西行求法,為赴天竺之第一人,至今曆史悠長,但其間赴天竺的水陸六路,時通時斷,中土之人對天竺國大都茫然無知。此所以馬加對裴淳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歡喜心情。

其時印度經過兩百餘年前回教徒人侵,佛教在印土已零落殆盡,所以裴淳絕口不提佛教之事。約略談了幾句吠擅多派的聖典“根本思維經”的話,便轉向普奇動問淳於靖的下落和遭遇。

普奇道:“眼下天色已明,裴兄何不移駕下處,共進食並商議幫助淳於幫主脫難之事?”

裴淳覺得他熱心得甚是奇怪,以他身為萬戶之職,應當與抗元的窮家幫過不去才是,怎會反而熱心救助淳於靖,莫非是其中有什麼陰謀?他自知不是擅長計謀的人,所以不敢置身其中。心想:“我須得設法推辭,但不可得罪了他,又須探出淳於大哥的下落才行。”

當下說道:“在下聽得淳於大哥有難之事,心中萬分焦急,寢食難安,實是不敢奉擾。”

他略略一頓,窺見普奇並無不悅之色,便又道:“我淳於大哥可是居住城內?”

普奇微微一笑,道:“昨夜他還在城內,但現在是不是還在便不知道了,昨夜是他危難當頭的要緊時刻,可惜我們派出去跟蹤你的人被你點住穴道,以致直到快要天亮之時才找到你!”

裴淳大吃一驚,道:“什麼?昨晚跟蹤我的兩人是你們手下弟兄?唉!我真該死……”

普奇接口道:“我們也曾設法營救,但那個與淳於靖為難的人,本身武功高明之至,還有許多高手暗中保護,我們不便露出形跡,所以打算找你出頭!”

裴淳急得連聲歎氣,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阮興突然插口道:“大哥,此事恐怕己經無從挽救,說給他聽也沒有用處,不如不說!”

裴淳心中大急,焦灼地望住普奇。

阮興又道:“況且小裴跟咱們沒有相交之意,想是瞧不起咱們,這事讓他自己慢慢訪查……”

裴淳正要說話,馬加搶先說道:“老五你就是這樣的小氣,我瞧裴兄為人很不錯,最好把內情都告訴他。”

阮興道:“四哥有所不知,剛才我們要跟他拜把子,他卻不肯。”

馬加道:“咱們跟他第一次見麵,他不曉得咱們為人行事,自然不敢輕率叩頭結拜……”

他極力偏袒裴淳,裴淳大為感激,不禁覺得這些人都甚是直率可愛,即便是屢屢與他為難的阮興,也不算可惡,因為他想的說的都自有他的道理。

普奇緩緩道:“好吧,我把所知的都告訴你,淳於幫主的對頭,就是以前篡奪幫主寶座的人,姓杜名獨,這姓名念起來很不順口,他的人也像姓名一般的別扭難惹,他的武功比淳於靖精深博雜得多,昔年不知為何敗在淳於靖手下。這些年來勤修武功,現下又得有力人物之助,南來金陵,他用什麼手段我不大清楚,隻知他有法子製服淳於靖,重登幫主之位!”

裴淳這時反而定下心神,道:“窮家幫上上下下,都極是推戴淳於大哥,怎會讓奸人得手?”

普奇道:“我也曉得這個情形,但淳於靖最近的表現,好像無法抗拒這個對頭,這自然不關武功高低,要知杜獨縱是殺得死淳於靖,也不能登上幫主之位,號令幫眾,所以其中必定有極厲害的陰謀詭計,隻有你麵見到淳於幫主,才打聽得出實情,而我們得知隱秘之後,才能幫助他擊破杜獨的陰謀詭計……”

說到此處,空中一個人飄落地上,隻見這人麵白無須,約是三十五六歲,態度文雅,相貌清秀,身上披著一件長衫,若不是手中提著一口連鞘大刀,決計想不到他跟普奇這些人有關。裴淳心想:“原來他們兄弟五人之中,也有一個是漢人……”

普奇已介紹道:“這是我們的老二,姓閔名淳,乃是高麗國人氏。”

裴淳鬥然間覺得心頭一輕,透一口大氣,道:“原來閔兄是高麗國人氏,在下曾經見過另一位貴國奇人樸日升國舅,加上閔兄,一共見識過兩位了,可見得貴國人才輩出……”

閔淳見他說話誠懇,且以樸國舅與他相提並論,更是高興,不覺大生好感。裴淳又見他手中提著一柄利刀形式奇特,比常見的刀長了不少,刀身也窄一些,有點似劍而隻有一邊鋒利。

閔淳見他注視自己手中之刀,便道:“兄弟年幼之時,飄洋過海到扶桑國,居住多年,投拜京都上泉派門下,學得東瀛刀法的。”

裴淳泛起好奇之心,真想見識見識東瀛刀法的奧秘。但他卻按捺住了這個念頭了,心思轉回盟兄淳於靖身上,當下道:“在下今日拜識諸位,幸何如之,容我異日再向諸位請益。”

普奇說道:“你心中的焦灼惶急都形諸神色,可見得你當真是個情深義重的人,淳於靖有你這麼一位兄弟,真是大大的福氣,現在你去辦你的事,倘若需要人手,可派人到本城萬戶府通知我一聲,我將約同四位盟弟為你出力助戰。”

說罷便與他告別,言談舉止極是豪俠爽快,裴淳目送他們走了,心中又是喜歡,又是驚疑,他無論怎樣都想不通,這位蒙古軍古普奇,為何對自己這麼好?又為何肯出力幫忙窮家幫?而他們這五個國籍都不相同的武術高手,怎會碰在一起結為兄弟?

幸而他不需急於弄明白這些問題,當下轉身又奔入屋內,眨眼間已回到第三進的堂屋之內,四下寂無人聲,密室木屋仍然打開著,他站著不動,過了片刻,密室內仍然沒有絲毫聲息。

約摸過了兩盞熱茶時分,密室內突然傳出一陣聲音,似是換衣之聲。

他無聲無息地飄到門邊,探頭內視,隻見一個人正在脫掉身上的黑衣,露出赤裸的背部,底下隻有一條短褲,可以見到大腿。

這個人是個年紀相當大的男子,那是從他披垂的灰白長發瞧出來。可是他的肌肉仍然十分結實,沒有一點衰老鬆馳的現象,然而在背部有許多長長的疤痕,極像是被鞭撻過之後留下的痕跡。

那人迅快地換上一身普通人穿著的青布衣服,把長發盤起,用帽子罩住,雙手又在麵上摸了一會,才卷起黑袍,挾在肋下,這才掉轉身軀。

隻見此人麵貌醜陋,左頰上有一塊疤痕,他一直走出堂屋,穿過前麵兩進屋宇,到達街上。

裴淳早就屏住呼吸窺看,那人回頭之時,便縱上屋角抓住梁木躲避,居然不曾破敗了行藏,這刻遠遠跟蹤著這人,心想隻要跟他到他要去的地方,就有線索查得出他們的來曆,原來這人先時頭發披垂,一望而知便是黑獄遊魂之一。

那人在街上一家飯館子買了一大包食物,匆匆南行不久,出了武定門外,順著大路慢慢的走,不久,漸漸走近雄踞山頂的雨花台。

裴淳更加覺得此人行跡詭異,心想他大概是在雨花台約得有人見麵,那人果然向山上走去,眨眼間已失去蹤跡,裴淳連忙快加腳步奔去,正走之時,樹後轉出一人攔住他去路,定睛一看,原來就是那頰上有疤痕的漢子。

這人麵上毫無表情,皮肉不動地冷笑一聲,說道:“老兄往哪兒走?上麵有探馬赤軍把守,列為禁區,你難道不怕殺頭麼?”

裴淳一怔,聽那口音似乎從未聽過,不過他可以改變口音,不足為奇。但上麵列為禁區之事他自然不知,這一來勢難推諉說是遊覽名勝古跡,一時之間無言可答。

那人又道:“不怕殺頭的人很少,你既然無緣無故地到此,可知你是跟在我後麵來的,嘿!嘿!我猜得對也不對?”

裴淳仍然做聲不得,那人轉身向樹後走去,一麵道:“你敢不敢跟我來?”

裴淳第一次有了開口的機會,大聲道:“敢!”舉步走去。穿過數重灌木叢,忽見一方平坦草地,左方可以望見山下低處,景色甚佳。

那人在草地坐下,打開手中紙包,說道:“這兒板鴨熏雞皆有,你愛吃便吃。”說罷,盤膝而坐,望也不望那包食物。裴淳見他自家不取食,自然滋生疑竇。可是為了不能示弱,兼且當真饑餓不過,便一徑取食。他自從有過被飛天夜叉博勒使毒的經曆之後,反而不怕別人下毒,吃得十分放心,津津有味。

那人慢慢道:“我姓楊……”

裴淳咽一聲吞咽了口中雞肉,不再取食,說道:“原來是楊兄!小弟裴淳。”

姓楊的那人說道:“我的名字是不善二字!”

裴淳很想問問他這個姓名是真是假,但他素來忠厚,這種話很難出口,嘴巴隻動了一動,沒有出聲。楊不善又道:“裴兄已曉得我的姓名,又吃飽了肚子,何不回去辦你自家的正事?

要知你跟著我也沒有用處,反而會招致殺身之禍!”

裴淳道:“在下隻要請問楊兄一事!”

楊不善道:“什麼事?”

裴淳道:“黑獄遊魂是何人支使,把在下困住了一夜,以致耽誤了救人的時間?”

楊不善沉吟一下,道:“恕我不能奉答!”他坦白地拒絕答複,反而使得裴淳覺得無計可施,楊不善又道:“你最好別卷人這個漩渦之內,還是早早回到師父身邊,勤修武功,將來當可無敵天下!”

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誠懇,裴淳搖頭道:“在下自昨夜失手之後,就不打算再練武了,唉!黑獄遊魂他們一定恨死我啦!”

楊不善道:“這也不然,他們都不恨你,反而羨慕那已死的同伴,因此你仍然去修煉你的武功,不必放在心上。”

裴淳心下一陣迷糊,道:“這就奇了,難道你們之間都有深仇大恨?可是你們卻是羨慕而不是高興,似乎又不是有仇恨……”

楊不善道:“告訴你也不妨,我們活著隻是受罪,倒不如早點死了,免得受罪。好啦!

咱們言盡於此,你請吧,我也得走了!回去記住好好的修習武功。”

他一直提醒裴淳要好好的修習武功,裏頭似是大有文章。裴淳心中一動,想道:“要他多露一點口風,隻好哄他一哄!”當下皺起眉頭,道:“不,我決計不練武了!我回去種田度日,永遠不再管別人的閑事,或者削發出家,在佛前懺悔殺孽大罪……”

這裴淳別的不行,但有一宗別人萬萬不及的,便是他不哄騙人則已,一騙就行。隻因他一來忠厚老實之名武林皆知,二來他那副老實不過的樣子,講什麼話別人都會相信,尤其是越是深於世故之人,越是容易信他的話。

楊不善驚道:“那怎麼行?中原家派雖多,但卻以中原二老最為精深博大,獨步武林,你若不能傳他們心法,追步前賢,我們豈不是……”豈不是什麼沒有說出口,但裴淳卻已曉得自己修習武功與他們竟有關係。

他裝出固執的樣子,搖頭道:“我決計拋棄武功,誰也別勸得住我!”

楊不善急得搓手,連連道:“不可以……不可以這樣……”為什麼不可以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裴淳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意態消沉地道:“武功對人有害無益,使我殺死一個從不相識、無怨無仇的人,又不能使我救得淳於大哥之難,練來何用?你說是也不是?”

楊不善道:“我跟你說過,那個被你殺死之人,決不會怪怨你,至於你淳於大哥的危難……”

裴淳不覺豎起耳朵去聽,他沉吟片刻,才道:“你我先談妥一件事,我才能把救他之法透露!”

裴淳忙道:“什麼事!”

楊不善道:“假使你因我的話而救得淳於靖之難,那麼你武功練好之後,也得搭救我們!”

裴淳訝道:“你們?”

楊不善道:“不錯,你答應打破黑獄,那時便沒有遊魂啦,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裴淳老老實實地搖頭,道:“一點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