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借刀殺人(3 / 3)

廳堂中氣氛陡然大見緊張,窮家幫之人,無不知道樸國舅位高權重,不但負責皇宮安全,而且統率許多武林高手,因此江湖武林之事,都歸由他對付。窮家幫這些年來,明明暗暗的與朝廷官府為敵,樸國舅當然曉得。因此目下隻等他一句話,窮家幫是否麵臨劫難,即可曉得。

樸國舅略一沉吟,便道:“淳於幫主雄才大略,震威大江南北,本人欽羨已久,這一次特地南來拜晤……”

淳於靖心想:“這話大有深意,我早就推測他決計不會是南下遊山玩水,隻不知下麵還有什麼文章?”

窮家幫五老都露出警惕注意之色,樸國舅目光掃過眾人麵上,深深道:“今日幸而得見風儀,果是見麵勝似聞名,大慰平生渴想,因此順便奉告衷言……”

淳於靖接口道:“區區一介寒賤之士,錯蒙國舅謬獎,實是慚愧。國舅有何指教,區區洗耳恭聽!”

樸國舅說了兩聲不敢,接著說道:“貴幫宗旨作為,殊足敬佩。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還請幫主細味斯言。”

淳於靖從容道:“人生百年,不過彈指光陰,吾等立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也就是了!”

這兩人的說話,表麵上隻是虛泛談論,其實樸國舅實是暗示窮家幫須得收斂,不可再與朝廷為敵,淳於靖則暗喻生死榮辱不能改變此誌。

樸國舅神色不變,微笑道:“人各有誌,自難勉強。幫主人品清高,豐神絕世,若肯移駕赴京,略作盤桓,覲見聖上,自是升平之幸!”

窮家幫五老及眾高手聞言不覺變色,淳於靖從容答道:“區區辱荷眷顧,自應遵命。但目前未暇分身,尚須稍緩。”

馬延麵泛怒色,冷冷道:“幫主此言差矣,聖上貴為天子,豈能候你覲見。”

周五怨長老鐵杖一頓地麵,發出震耳“當!”的一聲,怒道:“馬延,你說話小心一點,窮家幫上上下下,全然不把功名爵祿放在心上,本幫幫主行止不幹你事!”

錢二愁長老接口道:“五怨,咱們忝為地主,不可如此冒犯客人!”

馬延冷笑道:“自古有道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主客二字用不到國舅爺身上!”

裴淳一直在後麵窺聽,一切經過盡收眼中。這時隻見窮家幫人人麵泛怒色,隻有五老之首的趙一悲微微流露愁色,暗暗想道:“這樸國舅不但武功超卓一時,勢力尤其龐大,今日若是翻臉動手,隻怕外麵已埋伏下高手,乘機大加殺戳。窮家幫精英幾乎全部在此,這一役不論勝敗,總得元氣大傷。”他雖是看出了危機,卻無解救之計。

孫三苦長老厲聲道:“馬延你身為漢人,這等話竟也講得出口,羞也不羞?”

步崧大喝道:“好一群大逆不道之徒,國舅爺嚴令一下,管教你窮家幫今日煙消瓦解!”

淳於靖雖是明知不可翻臉,但對方著著緊迫,勢難求饒。當下麵色一沉,凜然道:“這話也不見得!”

步崧大聲道:“到了窮家幫灰飛煙滅之時,悔之晚矣!”

樸日升眼中陡然射出凜凜威光,環視眾人一眼,緩緩道:“日升此來本我惡意,是以隻邀約得步、馬二兄同行。貴幫重地四周絕無埋伏。”窮家幫眾人聽了都半信半疑。

樸日升又道:“但即使貴幫有不測之心,不顧天下豪傑指責,傾力出手,隻怕也難留得住日升!”這話口氣之豪,隻激得窮家幫群丐又是憤怒又是佩服!

樸日升不容別人插口,接著道:“諸位容或不信日升之言,無妨一試!”說時,離座起身,走前數步。

他這等作為分明有意炫露武功,鎮壓窮家幫之人。淳於靖正待起身應戰,侍立左邊的數丐中有一個朗聲道:“弟子深願向樸爺領教幾手!”話聲中大踏步走出,卻是個中年濃髯乞丐,背上負著八個布袋。

淳於靖道:“好!”

濃髯乞丐立即奔到樸日升麵前,拱手道:“小丐易通理,敢請樸爺指點!”

樸日升微微一笑,道:“原來是窮家幫大名鼎鼎的高手易胡子兄……”

話猶未畢,馬爺大聲喝道:“易胡子,我跟你鬥鬥,國舅爺武功通神,你連三招也架不了!”

他光是喝叫,卻不移步動身。易胡子氣得濃髯戟豎,喝道:“在下雖是武功有限,卻不信有人能在三招之內嬴得了我!”

樸日升道:“馬延兄談笑之言,易兄不必放在心上!”

易胡子哼了一聲,馬延又大聲道:“易胡子,你若是不信,咱們賭點什麼!”

易胡子應道:“要賭,就賭頸上人頭!”

馬延搖頭道:“我贏了你頸上人頭,毫無益處,這樣好了,誰輸了就得聽對方命令,以一次為限,除了殺人放火淫奸擄掠等惡事之外,須得絕對服從!”

淳於靖及五老聽了這話,都由心推想其中有甚陰謀。易胡子本是火性之人,一口答應了。

樸國舅笑道:“馬延兄這一回定必輸啦,不然就是易兄有意相讓!”

說話之時左腳微微邁開,不丁不八,右手從胸前推出,左手虛按小腹,姿勢極是瀟灑從容。眾人見了,都瞧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

淳於靖心頭一凜,忖道:“易通理武功眼力皆在我之下,決計認不出對方門戶來勢,若是如此,隻怕這一賭已經輸了……”

五老也是這樣想,趙一悲悄悄起身入內,見到裴淳,問道:“少俠可見過這一家手法?”

裴淳點頭道:“家師論及天下各派武功時說過,隻有寥寥數家的武功當真可以達到一流高手地步。樸國舅立的門戶正是其中一派,稱為‘先天無極門’。這一派的武功純是以柔製剛,借勢用力,舉手之間即可摔倒敵人,易大哥若是得知訣竅,便不易跌倒。”

趙一悲泛出憂愁之色,說道:“這便如何是好!”匆匆出去,隻見易胡子已聚集功力,覓機進擊。

窮家幫人人都提心吊膽,憂色盡露。馬延哈哈大笑,說道:“窮家幫雖是稱雄大江南北達數百年之久,便幫中多是盜名欺世之輩而已!”

周五怨大怒喝道:“這話怎說?”

馬延得意洋洋,大笑道:“請問有誰識得國舅爺的家數來曆?”

易胡子聽得馬延說話,已暫停出手。淳於靖心中一陣難過,暗暗長歎一聲。廳中一片寂然,無人開口。敢情當真無人識得樸日升的武功家數。

趙一悲微笑道:“馬延兄此言差矣,敝幫雖然盡是凡庸之輩,但樸國舅的武功家派還難不住敝幫!”

樸日升不覺一怔,心想窮家幫若是識得我的手法,自此須得另眼相看了!

步崧冷笑道:“猜錯了也是猜,趙長老還是先講出來瞧瞧,對不對才冒大氣的好!”

趙一悲朗聲道:“老叫化瞧起來像是‘先天無極門’的武功手法,不知對也不對?”

步、馬二人不禁一愣,樸日升拱手道:“窮家幫中藏龍臥虎,趙長老眼力高明,佩服!

佩服!”說話之時,姿勢忽變,剛才的是一片柔和氣象,現在立出的門戶即是森嚴高峻,一派深淺難測的格局。

錢二愁頭腦敏銳,當那趙一悲開口之時,便已猜想出他是從何聽知對方武功路數。這時立即出大門,迅快繞道奔入廳後,找到裴淳。裴淳不等他詢問,悄聲說道:“這是天山派的門戶,天山派以天山神掌,在武林一流高手境域中占得一席位。”

這時樸日升朗聲說道:“本人所學甚雜,今日幸會高明,一發獻醜,請諸位指教!”

窮家幫眾人都認不出這姿式的淵源來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趙一悲身上。趙一悲從容一笑,說道:“趙某適才隻是幸而言中,樸國舅如此考究,豈不是太抬舉老叫化了!”

說話之時,錢二愁已回到座上。

馬延冷冷道:“你們若是認不出來,幹脆出口承認……”

趙一悲麵色一沉,道:“趙某雖是不才,卻並無此意。”

步、馬二人心中又駭又訝,暗想:“窮家幫五老往昔行走江湖,也曾數度相逢,較量武功,若論單打獨鬥,五老之中沒有一個嬴得自己,怎的樸國舅這等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功,竟難不倒他們?豈不是足證近一二十年間,五老都大有精進。”

趙一悲接著又道:“二愁,你瞧樸國舅這一著是哪一家派的功夫?”

錢二愁淡淡道:“這不是天山派的麼?咱們今日若是得睹天山神掌這門絕藝,可謂眼福不淺!”

樸日升吃一驚,道:“諸位是高明,不過……”說時又換了一個姿式,左右手似是不同路數,左手陰秘險詭,右手卻是凶猛威煞的路數。趙、錢二老心中暗暗叫苦,隻因為他們兩人都出去過,不但這刻不能離座,連別的人也不可出去,否則便得被樸日升看破。

淳於靖一瞧二老雙眉緊皺,已知他們計窮力竭,無法脫身出去詢問裴淳。他本是胸襟寬廣之人,這時正要開口承認對方高明。

鬥然間一群白鴿飛入廳來,撲翅亂飛,眾人都大是驚訝,仰頭觀看。淳於靖座位麵向廳門,此時獨獨他一個人的目光不曾被鴿群吸引。忽見一名本幫弟子出現在廳門外,一揚手一點白光直撲胸前。淳於靖何等機智,心想本幫弟子豈敢如此無禮,其中必有古怪。當即伸手接住,那點白光入手便知是一團白紙。他迅快環視眾人一眼,隻見他們個個都詫訝地望住亂飛亂撲的鴿群,便趁機打開紙團瞧看。

窮家幫五老以下的六、七名高手都出手抓鴿,霎時都捉住送了出去。回來之時跛丐葉九稟道:“負責飼養信鴿的兩名弟子都被人點了穴,鴿籠毀去三個……”

樸日升也聽見這個報告,心想原來窮家幫來了對頭,故意在本爵麵前恥辱他們!

淳於靖麵色絲毫不變,略一尋思,說道:“或者是本幫朋友開個玩笑,你們分出四人出去查看一下。”

樸日升微感驚訝,隻聽淳於靖說道:“諸位萬勿見笑,區區因想那些信鶴俱都十分靈警,如若不是與敝幫有深交的朋友,深悉敝幫指揮信鴿訊號,決計不能命鴿群飛入廳中!”

樸日升大為佩服,暗想這淳於靖不愧是一幫之主,果是才智過人之士。這時淳於靖又道:

“樸國舅胸藏十萬甲兵,舉世無雙,那‘鬼穀三式’和南疆‘炎威十一勢’雖然算不得上乘武功,但一則極盡詭秘威猛之能事,各具長處,二則失傳已久,人寰罕見。也可說是兩宗武林絕學。”

馬延、步崧二人不覺目瞪口呆,都想江湖上本來傳說現任窮家幫幫主淳於靖武功有限,敢情十分無稽。

樸日升拱手道:“幫主眼力之高,見聞之博,當真一時無兩。日升還有一門武功,一發獻醜請幫主及諸老指正……”這話一出,淳於靖和五老都大為驚凜,一則自知憑胸中所學,實難指出哪一家派的功夫。二則這樸國舅竟然識得這麼多上乘絕學,真不知他到底何等深奧!

樸日升說一聲獻醜了,左腳微微跨前,雙膝屈曲,雙腳均以腳尖點地。右手合攏成尖喙形,作啄出之狀,左手垂下,別無動作。

淳於靖哪裏見過這等武功家數,不過他麵上仍然不動聲色,微微而笑。樸日升見了,測不出他到底識是不識?

裴淳在後麵窺見,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這一路武功他也聽師父講起過,記得清清楚楚,愁的是這回已經想不出法子暗暗告訴窮家幫之人。

這時已不容他慢慢推敲傳遞訊息之法,一急之下,放步從後門奔出去,繞個圈子奔到大廳門,大聲叫道:“幫主大哥,小弟有要事奉告。”

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都不覺一震。樸日升他們想道:“原來這廝竟然還未死。”

窮家幫之人則想道:“他怎可出來指點?豈不是拆穿了機關?”

淳於幫主朗聲道:“賢弟請入廳相見。”

裴淳跨入廳中,凝目望住姿勢古怪的樸國舅,說道:“他們來幹什麼?”

淳於靖道:“有點事情商談。賢弟匆匆而來,事情定必甚是緊急,可要愚兄暫退一談?”

裴淳沉吟道:“不……不用啦……”腦中極力措思說詞。鬥然間靈光一閃,想出了絕妙的答話。當下道,“這話不須背人而說,小弟在下處無事可為,不免胡思亂想,忽然想起那兩個郎中大有古怪……”

淳於靖頷首道:“不錯,這兩人甚是可疑。愚兄已查出他們從未在江湖上行醫。”

裴淳道:“這就是了,他們設法使辟毒珠留在郭兄之處,因此小弟才會中毒。”

樸日升微微一笑,道:“這等話慢慢再說不遲,諸位先賜教指出這一門武功,本人還有話說!”

裴淳啊一聲,道:“怪不得國舅站著不動,你這個姿勢好像是……是……”

他似乎不大能夠確定,窮家幫五老心中大急,淳於靖卻微微一笑,說道:“賢弟但說不妨!”

裴淳道:“是不是我們昨天還談到的家派?”他為人淳厚老實,眾所深知,是以連樸日升這等智計超人之士,也句句深信不疑。

淳於靖點點頭,裴淳便道:“那麼樸國舅竟是星宿海的高手!這不是星宿海一派的‘七步摧魂錐’手法麼?”

淳於靖道:“賢弟說得是……”心想世上武學高下盡管不同,但決計沒有垂下左手白白舍棄不用之理。便又道:“賢弟不妨略論樸國舅這一招有何奇怪之處。”

裴淳瞪大眼睛瞧了一陣,說道:“聽說‘七步摧魂錐’能發不能收,極為損耗真元,手勢推出時,應發出‘嗤嗤’破空之聲。其次左手須得輕摩小腹丹田。樸國舅似乎使得有點不對罷。”

樸日升收回姿勢,哈哈一笑,道:“裴兄見聞淵博,不愧是當代異人的高足,日升不是星宿海門下傳人。故此這一招竟使錯了……”說話之時,心中泛起無限殺機。但覺裴淳才真正是他大敵後患,必須全力剪除此人才行。

步、馬二人都見識過裴淳的武功,步崧以十七招鬼手應戰時,第一招就被裴淳摔了一個斤鬥,他怎知裴淳當日因南奸商公直打他的嘴巴,而創悟出對付手法。恰好步崧他第一招也是打嘴巴的手勢,故此裴淳舉手間便將他摔了一個斤鬥。

至於馬延則以判官雙筆點中裴淳身上五處大穴,但裴淳練得有“天罡封穴”功夫,居然不畏。他的判官筆專擅點穴,敵人既是不怕,怎還有取勝之機?

他們得見窮家幫方麵多了此人,氣焰大挫,囂張之態大減。樸國舅起身告辭之時,步、馬二人已不敢多言。淳於靖親自送出大門外,樸國舅拉住他的手,說道:“幫主命駕上京之事,還望三思……”

淳於靖微微笑道:“區區實難分身,有負國舅美意,甚感不安……”

樸日升哈哈一笑大聲道:“士各有誌,原是不能勉強,幫主不須掛在心上……”他接著低聲說了一句話,淳於靖登時麵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