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時候,安然根本來不及思考,腦子進入了一片空白,身子像是脫離地心引力似的,隨著一陣巨響,她所駕駛的車子被突如其來的貨車撞成廢鐵,現場隻有滿地玻璃碎片和汽車零件。
她並不感覺到疼,或許已經感受不到疼了。隻是被變形的車頭卡在駕駛位裏,感覺靈魂漸漸離開身體。離車輛不遠的馬路上,她看見了爸爸吳解冰冷地躺在那裏,血液染紅黑色的瀝青馬路彙聚成小溪向地勢稍低處流淌蔓延……
後座上原本放著她的生日蛋糕,隻不過現在就像一團亂泥似的糊在車座椅和車窗玻璃上,最後被甩在大馬路邊。
空氣中的味道也變得複雜起來,混合著血腥味、奶油味還有汽油的味道。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爸爸吳解的方向,以及他身後不遠處糊了一地的蛋糕。她已經分不清,地上那團黃色的黏稠物質,究竟是人腦組織還隻是蛋糕裏的芒果。
“爸爸……”她已經發不出聲音。
人在死之前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她想起了死去的狗狗,故去的媽媽,意外溺死的鄰家弟弟,還有前不久被人殺死的摯友。
可是現在,爸爸就死在她的眼前,而她很快也要死了,就死在24歲生日的夜晚。
要是沒有和爸爸吵架就好了,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的眼淚忍不住得往下落。
從小她就在爸爸嚴苛的教育下長大,她曾經一度害怕爸爸回到書房的腳步聲,鏗鏘有力,火急火燎,讓人聽了心裏一直發毛。
可是她現在多希望爸爸可以重新站起來。
“爸爸……”
但是他隻是冰冷地躺在那,一動也不動。
她害怕爸爸的腳步聲,尤其是她每次偷跑著出去玩,被爸爸逮個正著。
“就知道玩!說過多少次了,沒有做完這些功課不許玩!到底要我跟你說多少次!?”
“不準看電視!到底要我強調多少遍!?”
“不許哭!聽到沒有!情緒是最無用的!”
對,就是這個腔調,裹挾著強烈的不滿和遏製不住的憤怒,像個過度充滿氣的氣球,隨時會“砰”的爆炸。
安安靜靜寫那些永遠寫不完的作業,計算那些永遠算不完的公式,在那間書房裏,她生怕自己呼吸聲過大,會引來爸爸吳解的暴跳如雷。
安然特別感謝媽媽安熙送給她的CD,至少在她計算那些乏味無聊的公式時可以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音樂也可以讓她暫時逃避家庭帶來的窒息感——客廳裏永遠充斥著父母的爭吵聲,雖然她不明白兩人又是因為什麼在爭吵。
夜半,她往窗外望去,看見媽媽一個人坐在樓下的椅子上發呆,路燈拉得她的影子長長的,看上去那樣的單薄。
她跑下樓,默默地坐在媽媽身邊。
安熙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露著一股筋疲力盡,像是在泥潭中掙紮了許久似的,很累。
“媽媽,你倆怎麼又吵架了?”她的聲音裏有一絲埋怨:“你們能不能別老吵架,每次吵完,爸爸對我更凶了。”
安熙摸了摸她的頭,微微歎了口氣,問她:“小滿,想吃冰淇淋嗎?”
她高興地點了點頭,“想。”
母女倆正準備起身朝著小區外便利店的方向走去,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有幾分責備,“小滿!布置給你的公式寫完了嗎?”
是爸爸吳解的聲音,這聲音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她像是被點了穴似的僵硬地定在那。她失落的朝媽媽安熙看了一眼,最後耷拉著腦袋像是認命一般,“媽媽,我先回去寫作業了。”
“去吧。”安熙偷偷給她做了一個手勢,這是母女間獨有的默契。
知道媽媽會給她買冰淇淋,她步伐都變得歡快了不少,怕爸爸看出什麼端倪,就趕忙跑開了。她偷偷回頭看了眼父母,這兩人的戰爭已經從屋內蔓延至屋外了。
那夜,好不容易等到爸爸睡下了,她偷偷摸摸來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冰箱底部藏著兩種口味的冰淇淋。偷吃的時候,她發現廚房裏還坐著一個人,是媽媽,她好像……在發呆。在沒有開燈的廚房裏,她背影看上去格外落寞。
“媽媽,你怎麼還沒睡?”她順手打開了燈。
“渴了,起來喝點水。”安熙忙找玻璃杯倒水,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又隨口問她一句:“好吃嗎?”
“好吃。”
翌日,安然要參加比賽,安熙提前幫她將行李收拾好了,還像以前一樣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小滿,成績不是最重要的,媽媽希望你就把比賽當成一場遊戲,玩得盡興就好。”
“可是爸爸希望我拿第一。”她低垂著腦袋。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媽媽,我到底要拿多少個第一,爸爸才會喜歡我?”
安熙心疼地抱著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小滿,爸爸不是不喜歡你,隻是每個人表達喜歡的方式不一樣。”
她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
“小滿,你餓不餓?”安熙隻得轉移話題,調適女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