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城市大小,並不改變生活本質(1 / 1)

朱白

一個春節下來,到處都充滿“我恨小城市”的戾氣。今天是所謂大城市的天下,話語權全在生活在大城市的那些人手裏。他們有手機、微博這些發言渠道,哪怕是輕浮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在這種情勢下,有許多人在表達對小城市的恨,小城市一切都讓人充滿恨意。在他們眼裏,大城市則是它們的反麵,是浮華盛世以及精神物質飽滿的集中體現。甚至,活著就要到大城市去,已經是許多人的共識;在他們看來,如果你想死,那麼就呆在小城市吧。

小城市不是式微,而是時代越發展,它就越成了人們眼中糞坑,每個人都有資格朝其丟幾塊石頭,不僅是生活在大城市並取得相當生活資本的人,連那些在大城市不盡如人意的生活者也可以這麼做。更甚至,迄今仍在小城市活著的人,也不乏向自己的生活場景怒吼和搬起巨石的。這些做法,在今天的主流價值觀和行為準則裏被判決是正確的,乃至是必需的。

而小城市的罪魁禍首當然不僅僅是條件落後,加上無處不在、錯綜複雜以及腐朽的人際關係,還有那種天生就一副理應被嫌棄的身份,比如黏附於附近某個中心城市,甚至多一位的電話區域號也在說明其先天不足。

小城市之外,那些鄉村就更不用提了,泥土雖是生產生養你的糧食的必要物質,但毫無疑問泥土同時也代表了一種out,尤其是跟鋼筋水泥以及燈紅酒綠的都市風貌比起來。倘若今日之大城市的人們對泥土還尚存一點好感的話,比如周末去吃個農家樂,或者一睹田園風光之餘還可以親自來到果園一展采摘之身手,那麼幾乎所有喜歡發言的人都不會對由鄉村改造而成的開發區再有半點好感了。那是齷齪的環境汙染和肮髒的榨取血汗之源。而從有形的審美上來說,今日的鄉村也大部分不再擁有絲毫美感,田園變成了高速運轉的公路,農田變成了廠房,農民也開始身著裘皮在自家的閣樓裏打麻將。

當鄉村攜手小城市在人們的審美和價值觀裏一同淪陷之時,我們便看到了諸如閻連科的《炸裂誌》中所描述的荒誕。小說可以虛構,但情景需要真實感,一個再破敗不過的小村莊,在欲望和發展的驅動之下,轉眼炸裂成一個超級國際大都市。這既是神話,也是人們欲望的一種有形展現。

不要鄉村,幹掉小城市;我們隻要大大的大城市,那裏才是田園,才是夢中的美好和善良,人類所有的基於美好的夢想和善良的本性,都隻有在你們眼中和口中的“大城市”才能實現。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這隻是排斥,卻不知道珍惜和建設;隻是詆毀,卻不知道審視和自足;隻是攀比身邊之物,卻不知道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三線小城羨慕省會,逃離小城的快感大大淩駕於此前的那些糟糕的境遇,哪怕那些境遇裏包含了親情和傾慕,也遠不及一個所謂的大城市在自己麵前綻放的美感;而省會城市也自然要仰慕北上廣,那裏才是夢想之所,比如你剛剛看到那個從上海回到烏魯木齊的男子,賭咒發誓般地“我一定要回去”,在懷揣夢想者的眼裏,那種省會城市也不過是“等死”,而他當然可以惘然不顧吐魯番的高中畢業生也是懷揣夢想來到烏魯木齊打工的一種事實;那麼,生在上海北京的土著就被天然地剝奪夢想了嗎,當然不是,不是還有東京、紐約、米蘭可以繼續攀比和向往嗎……

一位“北漂”口中的城市文明,可能恰好是長居過巴黎、紐約的人眼中的三線城市式的破敗和不堪。

這才是悲哀之後的搞笑,此時還有什麼比“嘿嘿”更能表達對這個並不複雜的事態的態度嗎?

所以,眼下這股子充滿挫敗感的排斥、淩辱和嘲諷,並非什麼基於美學上的審視,而是欲望,是欲望本身造就了我們的虛妄、狹隘和可憐。

有追求有夢想,自然是人之所以活著的美好理由之一,但僅僅是肉身去往一座城市,在那裏享受所謂便利的超市、電影院、書店、大劇院、體育場,這跟夢想擁有一個LV的包包或者一件裘皮大衣也差不了多少。換言之,你自以為的高明恰恰是你反對和鄙夷事物的另一種形式。

我覺得對我來說,呆在小鎮給某企業的董事長拎包和敬酒是一種吃屎行為,而在廣州這種大城市每天上班回家做飯,然後所謂自在地在巨大而繁榮的海珠湖散步也是一種吃屎,你不能因為上一頓的屎格外屈辱,到了這一頓變得不那麼單純反而有點多元的味道,就否定那是一泡屎的事實了。

“自由即是奴役”,生活是奴役的一種,不管你選擇了哪一種生活狀態,自在和束縛皆如此。輕蔑一種奴役,並不能代表你已經徹底擺脫了奴役本質。

在被奴役的同時,我們看不清奴役我們的人是誰,所以隻能輕浮地對周圍同樣亦被奴役的人發出恥笑,看上去好像你因為看清了我被奴役的真相,就顯得自己置身其外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