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眯著眼睛,一手扶住門框,逆風上前幾步,探出半個身子向外邊看去。雖有心理準備,但所見之景仍然重重將其心神震懾。他整個人頓時愣在門口,滿目駭然。
眼前所見,一片昏天黑地。冷冽的寒風交如同鋒利的刀刃在天地間肆虐,飛砂走石之際,更是將一棟棟原本堅固的棚屋逐個撕裂。一望無際的浩蕩黑雲翻騰如海,遮星蔽月,壓蓋住大半個夜空,而霧海之內點點青光閃爍,灑落冷輝無盡。地麵上則是人潮湧動,大家紛紛落荒而逃,呼天喊地之聲不絕於耳。
成群的恐怖黑影正從上空的霧海中飛竄而下,直撲四散的人群而去。雖然它們的形體近乎虛幻,但身上那股嗜血的衝動卻如此凝實,以至於地麵上驚慌失措的人們,完全成為了它們果腹的獵物,一個接一個地喪命在它們的魔爪之下。
這種死亡不見絲毫的傷口和鮮血,有的隻是人們在被黑影化作的霧氣入體後,痛苦掙紮中軀體極速幹枯的詭異。相比血淋淋的屠殺,這種死法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可怕。
人影紛亂,驚恐之意在群山峻嶺之間彌漫。噩夢來得如此突然,成百上千的礦工在絕境中垂死的掙紮。然而他們的躲藏避不過黑影銳利的目光,逃竄也擺脫不了黑影戲虐般的追趕,即便是瘋狂的反抗依然無法改變被黑影吞噬的下場。
映入楊誌眼簾的,除了大夥慘死的情景外,便是在吞噬血肉後,黑影們眼中的滿足和猖狂。
楊誌的目光被這些驚悚的場景死死鎖住,身體早已顫抖到不聽使喚。心底深深的恐懼和絕望甚至抑製了他逃跑的本能。他不知道那些索命的黑影是什麼,卻並不覺得陌生,因為那一雙雙猙獰如野獸的青色眸子,和當初在礦道裏所遭遇的怪物一模一樣。
“楊誌!快逃!”一道聲嘶力竭地大喊穿透一切嘈雜,陡然刺入楊誌耳中,令他從木然中稍稍恢複了一點神智。
楊誌僵硬地轉過腦袋,昏暗的視野中出現了礦頭那熟悉的身影,正朝自己奔來的他,臉上不見往日的沉穩,取而代之的是倉皇和畏懼。依稀間,楊誌似乎還看到了什麼,那像是從夜色內滲透出來的影子,尚不來不及細看,它已撲上了礦頭的身體。
接下來的一幕對楊誌來說,即可怕又熟悉。礦頭倒地不起,痛苦掙紮,他的血肉正在被吞噬,直至最後化作一堆灰色的粉末。一個不久前還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人,就這麼以死無全屍收場。他臨死前唯一留下的,隻有讓楊誌逃跑的那一聲嘶喊。對此結局,楊誌唯有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一絲悲痛才剛從楊誌心底升起,陣陣驚恐便接踵而來,因為那道奪去礦頭生命的黑影,又將凶殘的目光鎖定在了他自己身上。
黑影攜帶著死亡的陰寒向楊誌襲來。楊誌連滾帶爬,慌不擇路中,被黑影逼進了小棚屋的角落裏。他蜷縮中瑟瑟發抖,緊閉著雙眼,腦中閃現出自己的淒慘的死狀。他不敢相信在經曆過礦道中的一番險象環生後,竟仍未擺脫的噩夢的枷鎖。
“嘩啦!”楊誌隱隱聽到一聲微弱的響動,清朗得像是溪水在濺落,與此同時,臉上還傳來零星的清涼。他下意識地睜眼,一小片水花剛好從眼簾上方墜下,而一道潔白的光影與濺落的水花交錯而上,在半空彎曲成一抹晶瑩的虹橋,輕盈的姿態如振翅的雨蝶。
“雪靈!”楊誌的心中一聲驚奇。在看清這道掠過眼簾的白影後,他瞬息辨認出,那正是自己養在陶罐內的白色小魚,而它有一個名字——雪靈。
出乎楊誌意料的是,正向自己撲來的黑影在撞見躍水而出的小白魚時,身形竟猛然停頓,就連它眸中原本的猙獰也立刻煙消雲散,隨之換作了震驚,而後又成了敬畏,最後充斥其神色裏的,則是與楊誌麵對它時,那種相似的驚駭,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楊誌驚惶不定且大惑不解的目光下,黑影開始緩緩後退,扭身一轉後,似乎打算就此離去。不過從其匆忙的行態來看,說成是逃跑更為恰當。
“雪靈”的這番跳躍,明顯不是巧合,也非出於嬉戲。它在身體懸空的瞬息,也正是黑影掉轉身形的那一刻,兩腮一鼓,魚嘴一張,也不見有何奇異之處,卻聽見那未跑多遠的黑影竟突兀地發出一聲低沉的淒厲哀鳴,而它介乎虛實之間的身體則緊隨這聲淒鳴之後轟然潰散,於原地化為嫋嫋黑煙。
“咕咚”一聲,雪靈的身影準確地落回陶罐內。它在水中暢快遊弋,除了似乎精神不錯外,別無異常。見雪靈一副悠然自得,楊誌都有些懷疑,它方才看到的一幕是否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