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衡臻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有些燥熱的夏景,不由得輕輕一歎。他生在亂世,如今治世清明,叛亂已除,還有什麼俗事另他放心不下呢?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生命原來這般短暫,說沒有就可以沒有了。不過他知道,自己從前雖然造孽太多,但是能遇見顧懷瑾,已經是上天對他莫大的眷顧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神遊天外。
那一年是景良二十五年,他十六歲,顧懷瑾十一歲。他知道父親是來與顧將軍商量大事的,父親與顧將軍是結義兄弟,平日關係最好,他也常常去顧府玩耍,與顧家小姐相識很早。顧懷瑾一向視他為兄長,他也視她為小妹一般。隻是他不知道,那是他在梁朝時最後一次見到顧懷瑾。
此時梁朝已經風雨飄搖,各地農民反抗苛捐雜稅的起義不斷,百裏一族平定各地叛亂,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然而朝廷非但無視百裏一族赫赫戰功,反倒覺得百裏一族功高蓋主,有人趁機進讒言,要百裏家交出兵權,並伏法誅殺。父親率兵奮起反抗,想邀顧清影共商大計,卻不料顧將軍執意為前梁腐朽政權賣命。父親決定廢掉大梁政權,便率眾起義,四下一呼百應,攻城勢如破竹。不到兩年的時間,天下已經幾本平定。
先皇的一聲,是建立在血與火之中的。他並不是不顧結義之情的人,然而在與顧清影最終的戰鬥時,理智還是戰勝了義氣感情。
景良二十七年,前梁廢帝退居江陵郡。江陵郡三縣拚死抵抗,拒不投誠。顧清影官司誠縣守城,終於與先皇刀戈相見。先皇勸降未果,圍城斷糧三個月之久。寧縣最終寡不敵眾,有人叛逃打開城門。先皇勸顧將軍做一個有識之士,卻沒想到顧清影什麼也沒說,徑直從高高的城樓上跳了下來,摔得血肉模糊。
這一場變故始料未及,他與父親卻瞧得分明。先皇為此大病一場,左司徒率軍殺進城內,屠殺了誠縣整整十萬人,使得誠縣瞬間變為一座空城。幸好他事前得知,早就放出話去,要不然誠縣死傷會更多。
先皇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直到死還言對顧家有愧。如今,如果懷瑾真的能原諒他,那麼先皇也能瞑目了。
思緒翻飛,好不容易才被人拉回來:“皇上,簡家和溫家的家主已經趕來,是不是讓他們進來?”
“快傳!”百裏衡臻整了整衣服坐起來,隻聽薑禹又道,“方才承元宮的季妃說,聽聞皇上重病,她願離宮去碧泉寺出家,為皇上的病祈福。”
“這——”百裏衡臻似乎有些不忍,“朕已無大礙,你讓她在宮裏修行就是了。”
“皇上不可。”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屏風後轉過兩個儒生打扮的人,對皇帝遙遙拜倒,“臣溫楚,簡承拜請皇上聖安。”
“二位叔父總算來了,朕已等候多時。快快請起,薑禹,看座。”百裏衡臻滿麵笑意,“二位叔父遠道辛苦,還是請喝杯茶吧。”先皇在世時對此二人十分敬重,所以直到現今,百裏衡臻還是照先皇遺命以“叔父”稱呼他們。
“那個季芸香還是放出宮吧。經老臣查證,她的表姐雲嫣,是雲澤笠的妹妹,雲澤笠是前梁九皇子,如此親緣關係,如此外戚,皇上還是不宜把她留在宮中啊。”溫楚開門見山地說。
百裏衡臻略想一會兒道:“是,那就依叔父之言吧。”
溫楚撫著胡子,微微頷首一笑。簡承又道:“皇上宮裏的人可不止這些人啊。臣還知道,先前那位張倪,也是格思會雲老頭子派來的人,還有你身邊的樓景寒——他正是前梁猛將樓慕琦的遺腹子啊!皇上身邊藏龍臥虎,也該清理清理了。”
百裏衡臻點頭道:“一切憑二位叔父處置就是了,朕最近有些疲累,有些事情懶得操心。”從小他就很依賴這二位叔父,凡是都聽他們的意見。可是自他繼位,他們二人就交出兵權辭官了,再也不問朝中之事。百裏衡臻知道他們手握重兵要避嫌,所以也應允了他們的請求。先皇在位時,還答應過他們,簡溫二家的男子為官不得超過正三品,女子入宮不得為嬪妃,隻能做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