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雜技藝人再造中的國家力量
格爾茨說,“所謂文化就是這樣一些由人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可見,文化不是虛無飄渺、超自然的能力,人們對文化不是被動的,可以根據自我的需要對文化加以改造。實際上,這裏麵貫穿著人們麵對現代社會的新情境,利用傳統社會、文化資源進行創造的過程。
通過將吳橋雜技學藝行為放置在時代背景中,對吳橋雜技教育形式、學藝動因和學藝類型、學藝過程的變遷進行分析,可以總結出吳橋雜技學藝傳統所發生的變遷,探討學藝傳統因何及如何實現再造,並重點討論在再造過程中,國家力量在其中所起作用。
一、學藝行為的個體化傾向
從上文對吳橋雜技學童的學藝行為的研究中,發現家族、家庭作用的弱化和個人主義的崛起。
就雜技世家出身的雜技學童而言,學藝行為由家族行為向個人行為轉變。如現年六十多歲的劉大娘,出生於雜技世家,幼年的記憶都是跟隨家族雜技團漂泊的痕跡,父輩和兄弟姐妹幾乎都是雜技藝人,她學藝、從藝行為幾乎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可以說,對她而言學藝幾乎是唯一的選擇。而劉大娘的三個兒女中卻隻有大兒子選擇了雜技。老藝人李印懷的一對子女都從事雜技業,可兒子在吳橋雜技大世界工作,女兒和女婿在廣州工作,一家人並沒有像曆史上一樣組建家族雜技團或雜技班、共同流浪演出。此外,從雜技世家學童的學藝方式也可以感受到這一轉變,曆史上一般為家傳,而今多數雜技世家出身的學童選擇在雜技學校和團體學藝為主,以家傳為輔。學童學藝的目的也由服務於家族雜技團班,維係並壯大家族雜技團班,轉變為追求個人發展。
就非世家出身的雜技學童而言,曆史上學藝過程中和師傅一家呈擬家庭狀態,進入雜技領域,需結束以往的社會關係,以拜師儀式的形式建立新的社會關係網絡。雜技學童跟隨師傅一家、師兄、師姐流動演出,往往很久不能回家,在信息不發達的年代,和師傅一家、雜技團班成員(即師兄師姐等)的關係構成雜技學童全部的社會關係,雜技學童的學藝過程,不僅包括學藝,也包括為師傅一家服務,其性格的形成幾乎完全受到這個群體環境的影響。而今學藝的場所幾乎都是固定在吳橋縣內,學藝從演出中獨立出來,師生關係被以契約式教與學的關係取代,這點在公立雜技學校體現得更為明顯。而且隨著信息的便捷化和交通工具的發達,雜技學童和家庭保持密切的關係,在新的模式中雜技學童日益成為獨立的個體。
許烺光在《祖蔭下》一書中指出,傳統中國社會中的個人都被籠罩在祖先的陰影下。而當今學藝更多出於個人發展的考慮,新的學藝單位形式的出現,也使師徒關係更多被籠罩在契約關係之下。烏爾希裏·貝克說,在當今社會個人必須進行“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化的生涯模式建構,這種建構必須“對自我和世界的關係負起責任”,個人需要獨立承擔各種可能性的風險後果。從而,走雜技之路就變成個人的主觀選擇。
二、傳統社會關係的現代運作
然而,學藝傳統實現家族消失而個人崛起了嗎?通過深入觀察,筆者發現,傳統的家族、親緣關係並沒有退出曆史舞台,而是依然發揮著難以替代的作用。
首先,吳橋民辦雜技團體和學校以家族和家庭的形式存在。這些團校規模一般都比較小,很多保持十幾二十幾個演學員的規模,團校的工作人員由負責人的親屬擔任,很多負責人和家人中會雜技的擔任教練,年輕的兒媳、女兒擔任文化課老師,家中老人和婦女擔任生活老師。如福江雜技學校,校長兼負責人魏福江、妻子孫桂榮和大兒子擔任教練,大兒媳晚上教學生文化課,孫桂榮和大兒媳負責做飯、照顧學生日常生活,即生活老師。這樣的雜技團體和學校在吳橋非常普遍,且一般隻在演學員人數多、家人或族人照看不過來的時候才會雇用家族和家庭以外的人。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在這樣的團校學藝的學童,在一定程度上類似曆史上和師傅一家保持擬家庭形式。然而,當今雜技學童和曆史上不同,曆史上要簽生死契約,契約規定師徒人身依附關係的確立和孩子與父母關係的結束,學藝者在交通、通訊手段不發達的時代,師徒關係有時代表著學藝者全部的社會關係。而當今,法律規定未成年人父母是第一監護人,學校具有一定監護、管理責任,交通、通訊手段的便捷使學藝者和家長可以保持較頻繁的聯係,父母和家人承載學藝者更多的情感訴求和經濟來源,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家庭成為學藝者的避風港和保障源。這就使得雜技學童主要社會關係得以擴大,師徒人身依附關係解除,即使民辦團校中學生和師傅一家的擬家庭關係存在,也變得鬆散了很多。
其次,在新的經濟結構和社會結構中,親緣關係仍是獲得學藝資源的重要途徑。藝校、縣團、職教中心這三個公立單位,透明度和知名度相對較高,人們比較了解,經濟狀況好的家庭一般首選藝校和職教中心,為了孩子畢業後有穩定的工作保證、不希望孩子離家遠則傾向選擇縣團。而麵對眾多民辦雜技團校,在信息不夠公開、評比標準不一致的情況下,家長為孩子選擇學藝場所,一般是通過親戚和熟人介紹。在調查中,70%以上的被訪者表示選擇學藝場所是認識人中有在某個團校學藝而選擇該團校。同時,很多家長表示孩子小一個人在外不放心,有親戚、熟人的孩子已經在某個團校學藝,自己孩子去了有伴,可作為照應。可見,在很大程度上,親緣、熟人的關係依然是人們選擇學藝單位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