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那日以後,明遠將雪顏帶回少林,給雪顏升起了爐子,替雪顏鋪好了暖和的床鋪,專門為雪顏熱了一鍋白米粥和兩個饅頭——那是雪顏十二年來吃過最好的一頓飽飯、睡得最好的一個覺。
雪顏並不會說很多話,但是倔強而固執,明遠要送雪顏去恒山,雪顏整整不吃飯三天拒絕。而後,明遠要讓山下的人家收養雪顏,雪顏卻在被送走後三年,點燃了那個農夫一家的房子,險些害死了人命。
少林寺中的各院長老,都說雪顏是小妖女,要讓明遠將雪顏送走。明遠卻隻是無奈的看著十二歲的雪顏,驕傲的雪顏,最後明遠無奈的問雪顏,想要如何。
於是,第二天,明遠看見了一個頭發亂七八糟——或者,那根本也已經不算是頭發——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在夜裏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將她的一頭長發剃成了光頭——雖然剃得很不幹淨,穿著一套不知道哪裏偷來的小小僧袍,握著一串用花朵編成的念珠,跪在了明遠的麵前說:
“我要當你的和尚。”
明遠看著雪顏哭笑不得,笑雪顏決絕如斯的行徑,也笑雪顏說的這句話的語法。那個小姑娘的決絕也從此刻在了明遠的心裏,雖然那個時候的雪顏說話都存在一些問題,沒有讀過書、不識字,舉止根本不想是一個姑娘家,但是,雪顏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裏麵,盛滿了誠懇、執著和坦誠。
或許是,拗不過雪顏的執著,或許是因為在權衡之後,覺得讓雪顏在寺裏修行,是最好的選擇,在十二年前的一個雨夜,二十歲的明遠給十二歲的雪顏重新梯度——不過卻也和她約定好以後要將頭發留起來,然後對她說:
“你既入了我少林門下做俗家弟子,飲食起居都應與眾僧無異。待到你十八歲那年,便許你還俗。饒是恒山遼遠,非若如此,定是不會留你於寺中和眾僧混在一般。你願意拜我佛為師,自然應該有個法號,你是屬‘雪’字輩,就叫你雪顏,法名‘覺塵’,希望你了斷塵緣、無牽無掛。”
從那以後,那個在雪夜被明遠“撿回”少林的女孩子,那個被眾院長老自小就看不慣、喚作“小妖女”的女子,有了一個名字“雪顏”,有了一個法名“覺塵”,有了自己的門派,有了自己的師兄弟,最重要的是,她,雪顏,有了一個師傅——明遠。
明遠教了她讀書識字,教她武功心法,教她下棋彈琴,她也學得飛快,最終是讓包括明遠以內的所有少林大師們,對她刮目相看。
然而,雖然修行,雖然武學天賦極高、進步神速,但是,她更加喜歡《楞嚴經》、喜歡《觀自在菩薩心經》,卻不是因為雪顏自己的愛好。而是因為,在明遠的案頭上,始終都有這兩卷書。
而且,那麼多年跟著明遠,雪顏發覺,在每個冬天,明遠都喜歡反複背誦《觀自在菩薩心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隨著年齡的慢慢長大,雪顏慢慢懂得了明遠在不停背誦這首心經時候的心情,雪顏總是覺得自己的師傅,心裏有太多的苦,可是明遠不曾對任何人說,隻是從明遠平日生活的點點滴滴中,能夠窺見一般。
不過這些,雪顏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是師傅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出眾的女弟子,但是,她沒有師傅那麼高的覺悟,會留在少林中,青燈古佛,一生與黃卷相伴。雪顏還是個女孩子,一個擁有豐富感情的女孩子——
雖然這種感情在十二年來都已經被大雪和江湖的血腥給冰封了,但是這一切,都在遇到了明遠之後,有所改變。
明遠,是第一個給她吃了飽飯的人,就如同父母一樣的關心她,有的時候,也會對她有寵溺。和明遠相處的那麼多年來,明遠不曾對她大罵,甚至是在她燒了農人房子的時候,也隻是溫和的對她說:
“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著香華,七戒坐臥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
那是不是明遠的性格所致,或者是明遠對於她是女孩子身份以及淒慘家世的特別照顧,對於雪顏都不重要,在她的心裏,隻有一種觀點,那就是明遠護著她,寵溺她。
所以,這種感激,逐漸變成了一種依賴,最後,終於成為了災難——
釀成一段孽緣。
八年之前,雪顏記得,少林寺是明遠最後的歸宿。而,明遠回頭看寺外煙雨的樣子,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因為,他那個時候滿身是血對她說:
“我永遠、都不想要再見到你。”
師徒決裂。雪顏作為少林方丈明遠的唯一女弟子,這麼多年少林唯一的女弟子,終於在她十八歲的那個雨夜,被逐出了少林。
也就是在同一天,少林方丈明遠,年僅二十四歲的明遠,自斷左臂,並對著自己一手養大、教大的女弟子雪顏說:再也不要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