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帝頓了頓,目光中露出一絲笑意,心道,替朕分憂?你這小子總不會蠢笨的將自己賞出去吧?故而,渾不在意道:“甚好,蕭愛卿本是有功之臣,就替朕行這今日賞賜吧。”
蕭穆也不多言,起身,走了幾步,停在最近的花樹下。
此間花開正好,一樹一簇,花絮如潮,更兼月色醉人,影影綽綽,樹影深濃。
蕭穆拂開叢叢旁梢,從略高的地方折下一支,樹條紛顫,落花如瀑,兜頭而下,碎落一地雪瓣。
蕭穆撣了撣發間落花,大氅輕展,又歸於原位,轉過身,身形微滯,唇角蘊笑,聲音尤帶著一絲暗啞:
“金銀醃臢,怎及這梅花,寒霜傲放,梅香清骨傲風霜,堪於小姐相配。”
……
小黃門托著那支梅花,恭謹的呈於禦前,見啟帝微笑頷首,這才轉呈給了寧嫣。
但見手中的枝條,寒香暗盈,花開九朵,倒也尋常。
寧嫣臉頰滾燙,接過那支梅花的手有些抖,偌大梅園中,竟是再不聞其它,怦怦心跳,血騰如沸,心神俱往那一人,堪堪如是。
“謝皇上厚愛,謝將軍賞賜。”
謝過恩,賜婚之事就此作罷,眾口緘默,聖上不提,是為寬人律己,侯爺不提,是為借坡下驢,眾人一時心癢難耐,卻也無人再敢糾纏。
夜宴之事,不日就傳的上京人盡皆知,要知宮中本無秘密可言。
俱傳鎮遠候的幺女,貌美傾城,長袖善舞,琴藝無雙,昨日太晨宮夜宴,朦朧月色下,一曲幽歌,豔絕六國,更引得蕭小將軍對其一見鍾情,不惜失了聖眷,也要阻止她下嫁他人。
此事一過,侯府當真再無人上門提親。
她也因那支梅花,霎時亂了心智,真真假假,無端聽出幾分癡念,竟也懵懂覺得,自己,或許,真的令他心動。
……
這一場思戀,一別經年,如今再見,眼前的男子,越發英武,邊陲五年,皮膚曬成麥色,一襲黑色常服,腰銜卷雲紋玉螭虎佩,寬額挺鼻,眉如刀劍,斜插入鬢。
蕭穆薄唇一揚,眸中帶笑,聲音極是低緩,有寒意浸卷而出。
“過來”
寧嫣心中戚戚然,眉眼低順,走了幾步,委屈起來,再不肯上前。
走進宴中時她就發現,這席間不少京中貴女,平日裏雖不熟稔,卻也認識,她們不是輕紗覆麵,就是戴著小小冪籬。
承啟民風開放,女子不必整日守在深閨,出門更是不必再戴冪籬,尋常百姓自是樂見其成,隻京中貴女,為顯矜持尊貴,自是要各色些。
眾女見她,這般拋頭露麵,俱已知曉她的新身份,再不是什麼侯府千金、京中貴女,心中不由開心。
這次她們都是隨家中長者一並列席,放在早先,礙於她與蕭穆那些傳言,她們自是做不得打算,如今,卻又是另一番計較。
罪臣之女,雲軒美姬,她之於他,再無半分尊貴可言,簡直低若塵埃。
她掐了掐手心,痛在肉中翻滾,無可名狀、無處排遣,心中所想,心中所願,此生,怕是再無可寄。
一聲嗤笑,從前方傳來,她心口一顫,惶然對上他的視線,見他狹眉微蹙,眸光掠閃,左頰一道傷疤,橫穿左眼至下眼瞼,眉眼都變得妖冶。
這道疤,何時?她一時呆住,心念電轉,想象著他掠陣關前,與敵軍兩廂對峙。
想象著敵劍來襲,他猛的仰躺在馬背上,攥住馬鬃,強扯得馬駒擦地而轉,堪堪躲過那致命一擊,臉上不慎被砍了這一劍。
想著想著,人就癡了。
“再近些”
她被那聲音蠱惑,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見他又是一聲低笑,輕輕一拉,她就伏跪在他膝下。
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額頭,不輕不重,摩挲起她畫在眼角的梅花。
指間溫軟,蕭穆微闔了眼,隻消看她一眼,就有別樣情愫,波瀾般湧上心頭,泯滅了方才的溫潤,一雙寒眸,雙瞳微縮,遍布沉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