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姚發眉定性這麼好,也受不住了:“皇上,要不我們回去吧。你看來破陣的,根本就沒有人活著出去。”
“因為我沒來啊。”王伯安興致滿滿道:“若是我,我肯定能破這第九關。”
芸淺看伯安這麼自信,也莫名地有了勇氣。
“我就喜歡你這愛吹牛皮的個性。”小蘑菇緊緊挽著伯安的胳膊:“話說哥哥娶妻了沒?”
伯安不好意思地推開小蘑菇:“家中已有妻子。”
小蘑菇又挽上了伯安的胳膊:“如果是你的話,我倒不介意做妾。”
“我介意。”伯安再次推開小蘑菇:“希望姑娘自重。”
小蘑菇就跟一塊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黏住王伯安。
芸淺看著小蘑菇黏來黏去,氣得手指甲都打顫。不過因為寬大的衣袖擋著,身旁的人也看不出來。
幾人走了沒多遠,突然雪停了。
春暖花開,卻是片桃花林。
不可思議,明明隻有一尺之隔,卻是桃花和梅花二分天下。
芸淺看向桃花林邊上的一塊烏龜殼,上麵寫著甲骨文,她也看不懂。
伯安湊近來一瞧,念了出來:“誰擾亂了死神的安眠,死神將降臨到他的頭上。”
姚發眉嚇得緊緊拉住朱佑樘的手,朱佑樘本能地彈開了。
“果然?”芸淺輕笑一聲:“喜歡男人嗎?”
朱佑樘早就聽民間有人說他三年不下一個蛋是因為好男色,他那種視尊嚴為生命的人哪受得住這種詆毀,身正也怕影子歪啊。不過平常情況下,不管朱佑樘開不開心,他都會嘴角微揚,露出儒雅的微笑,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芸淺不知道為什麼酸朱佑樘一下,不滿被欺騙嗎?!芸淺防備心極強,除了伯安和諸養和,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她覺得沒人能騙得了自己,可是說實話。她覺得自己被朱佑樘這虛偽的男人給騙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芸淺覺得這個家夥是好人。
芸淺說完就覺得自己真是無趣。她並不是一個喜歡無意義地動嘴皮功夫的人。
幾人繼續跟著伯安,來到了一處山,山壁上雜草叢生。
絕路?
姚發媚悵然道:“聖上,我們回頭吧。”
“慢著。”伯安看著山壁:“有兩處的雜草不如別處長的茂盛,應該有古怪,大家先往後退。”
伯安說著就抽出腰間的劍,往雜草裏一通亂砍,果然,有兩個洞口,直徑隻能容一個人平躺進去。
“這是動物的巢穴吧。”小蘑菇吮著指頭好奇道。
“這壁表麵光滑,應該是人為的。”伯安朝裏叫了一聲,對眾人道:“好深,大家要不要進去?”
姚發媚骨頭發寒,她不怕死,但她怕皇上死:“這裏麵黑洞洞的,沒準是巨蟒的洞穴,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
小蘑菇也跟著直搖頭:“這肯定是爺爺說的幽冥之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你們千萬不要去,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伯安道:“我們都走到這裏了,沒道理回去。不如我先進去其中一個洞探探路。”
芸淺道:“這法子不好,方才聽這洞的回音就知道極深。你萬一爬了一整天我們不是得等一整天。沒有糧食吃我們會餓死的。我想這既是冥教設的陣,這關肯定是測試我們膽識的,不會在這麼狹小的洞裏設陷阱。我陪你去!”
伯安也覺得是這樣的:“不過這裏有兩個洞,我們該走哪個?”
幾人又仔細觀察了兩個洞,發現沒甚區別。芸淺道:“一個一個來太浪費時間和體力,不如我們分成兩隊,分別進去。”
小蘑菇一把抱住伯安:“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好吧。
一直沉默的朱佑堂繼續沉默,沒說任何話,直接進了左邊的洞。
芸淺發現朱佑堂雖然表麵雲淡風輕,但時刻不忘高人一等。大明喜歡以左為尊,所以他才會主動選左邊吧。
朱佑堂在前,姚發媚在後,兩人爬了半個時辰依舊沒看到一絲光亮。
黑暗中。
姚發媚突然道:“皇上,我覺得很古怪。”
“哪裏?”
“那個采蘑菇被我們帶下山崖的小蘑菇。”
“朕知道,朕對守皇陵的人待遇很好,她沒道理窮到去山崖邊冒險采蘑菇。”
“我說的不是這個。”姚發媚道:“聖上有沒有發現,她喜歡您?”
朱佑堂一怔。
姚發媚道:“奴婢不會看錯,她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同類人很容易就認出同類了。
朱佑堂有些窘迫,他十三歲那年就拒絕過姚發媚了,並承諾她無論喜歡誰就立馬指婚。可是這姚發媚依舊執迷不悟。
有些人,就是求之不得。
卻棄之……
不舍。
朱佑堂有些糊塗了:“那她為何總纏著伯安。”
姚發媚道:“她不是在纏伯安……而是在纏諸芸淺。您想想,隻有諸芸淺的血才能破陣。”
其實這些朱佑堂都知道,他隻是不想和諸芸淺走在一起。他從前沒有恨過任何人,就算萬貴妃怎麼侮辱他他也隻是生氣。
而對芸淺,朱佑樘卻是恨到骨頭都痛,但礙於伯安保護,不能對芸淺怎樣。
眼不見為淨。
朱佑堂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幼稚,但怎麼辦。就算明知道這種情緒是不該有的,但他控製不住自己。
就算通曉了所有的道理又怎樣,他仍舊無法淡然地目空一切。
姚發媚道:“幸虧奴婢有先見之明,身上一直帶著那邪教女人的血。”諸芸淺經常傷得很重,留點她的血很容易。
朱佑堂有些訝異,姚發媚這樣做,無非是想關鍵時刻讓他注意到。
朱佑堂對這種刻意的人……
其實是沒有多餘感覺的。就是把她當妹妹,妹妹無論討厭或者不討厭,他都不會變得喜歡或者討厭。
朱佑堂有時覺得自己演久了翩翩公子就變得很呆板,跟一本沒有生命的書一樣。就算四皇子做了多討厭的事情,他都不會真正去恨,就是姚發媚做了多少努力,他都不會真正去愛。
麵具戴久了,就成了麵具。
桃子在遠處搖著桃花扇。
寧王道:“我覺得這樣不好吧,畢竟朱佑樘那條是絕路,前任的教主身手天下第一,都死在那裏了。”
“唉……我讓教主不要來她偏不聽,臨死還說要和我一起去香山看楓葉。鬼對那老女人感興趣。她半路就咽氣了。我把那笨貨隨便往香山一丟。”
寧王歎口氣道:“她對你也不薄,你連葬都不葬。害得別人都誤以為是你殺了教主。”
“我隻在乎活人,死都死了。葬不葬不都一樣。”桃子道:“這陳友諒十分古怪,他的意思應該是,他不要運氣不好的人吧。”
“朱佑樘也是笨,自己跑來送死。”朱宸濠很開心地跪在了地上:“參加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桃子搖著桃花扇,“咯咯”直笑:“愛卿平身。”
而朱佑樘和姚發眉爬了兩個時辰才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片盛開的桃花林。桃花的清香隨著清風的擺動在空中搖曳,十分醉人。
姚發眉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桃花林,看著身邊比赤金還要耀眼的儒雅男子,一時間情不自己地將身子往朱佑樘身邊挪了挪。
不過朱佑樘注定是一個不解風情的男子,他隻顧看著阡陌交錯,猶如迷宮一般的路,然後蹲下身看路口的石碑,這上麵的字是小篆,極其生澀難懂。
“皇上,什麼意思?”
朱佑樘看了一會道:“上麵說這裏需要陰年陰時陰月陰日的極陰之人的處子之血去做指引,否則必死無疑。”
姚發眉道:“奴婢能保證這是極陰之人的血,但處子……”
“來都來了。”也不可能這時候退回去。
姚發眉道:“這麼多條路,我們該走哪一條?”
朱佑樘道:“這石碑下還有一行字:活躍在淵,無咎。”
姚發眉一頭霧水:“此處何意?”
朱佑樘道:“‘或’是疑而未定之詞,這是以龍要麼一躍而上,要麼退於淵中坐比喻,來諭示可進可退,要把握住時機。”
姚發眉道:“這是指這裏所有的路都可以走嗎?”
“對。”朱佑樘喜歡一直向前,便找了個正對著洞口的路,行了一裏多,又出現了一個岔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路碑上寫著兩個字:得朋。
朱佑樘眉頭微蹙:“這個桃花林應該是根據《易經》的卦象來設置的。南方是‘離’的卦位,是與坤同屬陰的朋友。北方是‘坎’的卦位,象征中男,是屬陽的。既然說是得朋,就應該往南方走。”
姚發眉發現這裏太深奧了,繼續跟著朱佑樘往前走,不久又分出了兩條路,又是南方和北方兩條岔路。姚發眉眼睛好,看一裏之外好像是王伯安,果然南方有朋,便趕緊上前,欲叫住王伯安。
朱佑樘正蹲在地上看路碑上寫的指示,頭一抬,看姚發眉已經走了五步,立馬喝道:“快回來!”
姚發眉還沒來得及往回走,林中就突然飛出無數亂箭,朱佑樘當即拉住姚發眉像北方的地上撲去,隻感覺頭頂有無數利箭飛過,帶出了一陣強烈的勁風。姚發眉腳底板中了一箭,朱佑樘也不是很懂醫,隻得抱起她:“忍一忍,我們很快就出去了。”
姚發眉躺在朱佑樘懷裏,十分愧疚:“對不起,可是王公子好像在南方。”
“我們過不去的。”
姚發眉道:“此處萬分凶險,聖上帶著奴婢不方便,還是放下奴婢吧。”
“說得什麼話。”朱佑樘道:“跟你說第一百八十四次,不要對朕自稱奴婢,你不是朕的奴,更不是朕的婢。”
姚發眉垂下眼眸,朱佑樘雖然這麼說,但她不敢忘掉尊卑。皇上是個十分注意禮儀的人,她就必須遵守本分。
這也是朱佑樘和姚發眉在一起這麼久,沒有一刹那愛過她的原因。他自己就是個古板的人,他不喜歡自己,所以他不喜歡同樣教條的姚發眉。
同性相斥吧。
朱佑樘道:“方才那路碑上顯示: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征戰於狂野,流出來的血是黑黃色的。指的是陰盛到了極點將向陽的方向轉變。所以,我們得走北邊。”
兩人又行了半裏路,朱佑樘又發現了個石碑,上刻著:蒙。
姚發眉不解:“此是何意?”
朱佑樘優雅一笑,滿臉都是陽光道:“前麵有三條路,你喜歡哪一條?”
姚發眉有些吃驚,朱佑樘就是那總你和他在一起多久,關係多熟,他都會跟你第一次見麵時表現的一樣。
照說朋友,或者親人之間的表現會和陌生人不一樣吧。
不拘束,灑脫。
像王伯安偶爾樂開了就開始犯病了,跟個傻子一樣。
雖然不夠莊重,但真實,讓人覺得親近。
可是朱佑樘,無論何時都是風度翩翩的,沒有其他的情緒。讓人感覺雖然完美,但很疏離。
像尊佛像一般。
他不會跟陌生人開玩笑,也不會跟熟悉的人。姚發眉永遠不知道朱佑樘在想什麼,她看了看前方的路:“我喜歡走中間。”
“喔,那我們就走中間。”
姚發眉有些困了,躺在朱佑樘懷中睡著了。
等她醒了......
朱佑樘正抱著她坐在地上,沒有說話。
“皇上——”
“喔,你醒了。”朱佑樘淡淡一笑:“困就多睡一會。”
“不困了,您為何不走了。”
朱佑樘道:“你知道,蒙,是什麼意思嗎?”
“奴婢不知。”
這時姚發眉抬頭一看,竟然遠處的四麵都是牆,而且這牆好像在移動。空間越來越小,不多久她和朱佑樘就會被擠成肉餅。
朱佑樘道:“沉迷於追求答案,而忘卻追求答案的原因,因此陷於求解而不得其法,是以為蒙。”
所以?
姚發眉心中一緊。
朱佑樘繼續道:“蒙並不是意味著不對答案做出追求,而是警戒在追求答案的途徑上不要被固定的方法限製。”
姚發眉看著自己須臾就要命喪黃泉,焦急問道:“聖上可有答案?”
“沒有。”朱佑樘幹脆答道:“其實方才出現蒙的路口,已經是絕路了。這個桃花林十分古怪,阡陌交通,變化莫測。原先走過的路早就消失了。”
四處的石壁越來越近,兩人相擁在一起。
朱佑樘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他並不是一個畏懼死亡的人:“離開太久,總是要走的。能和你一起回家,未嚐不是件幸事。”
姚發眉有些哽咽,一時間竟然泣不成聲。她覺得,聖上還是愛她的。或許還是因為年輕太輕,看不透生死,她抬起頭,往朱佑樘唇上吻去,卻在快要觸及的一刹那,被躲開了。
“別這樣,我們還沒有成親。”
姚發眉僵直著身子,又被拒絕了。
不顧女兒家的矜持,不顧尊嚴,還是被拒絕了。
沒有成親?最後時刻,姚發眉終於忍不住頂嘴道:“那你和諸芸淺沒有成親前不也親吻了嗎?”
“所以朕後悔了,朕也不過好奇她。好奇她的身世,好奇她的背jing,好奇她為何處心積慮地來到朕的身邊。情不自禁,是墮入地獄的開始。”
“我們已經在地獄了,你在顧慮什麼?”
朱佑樘道:“發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咄咄逼人?不要這樣,你知道朕不喜歡被人審問。”
反正都死到臨頭了,姚發眉也不在乎什麼君臣尊卑了:“聖上,你知道你為何努力了三年都沒讓諸芸淺愛上你嗎?就是因為你太儒雅了!你就算死到臨頭也是這副淡然的感覺,會讓人感覺你很假!你不是人!你沒有人類的情緒!你沒有生命!你隻是個會移動的完美木偶!”
朱佑樘無奈一笑,他被萬貴妃從小罵到大,什麼汙言穢語沒聽過。所以聽到別人罵他,他也不會生氣。
木偶嗎?
環境所迫吧。
四周的石壁越靠越近,這時石壁上突然跳下十幾隻乳白色的蟲子,像蠶蟲卻比蠶蟲大出十多倍。幹癟得隻剩骨架,像枯枝一般。跳將著爬向姚發眉。
姚發眉隻覺惡心,朱佑樘站起身來,不讓它們爬,結果這些詭異的蟲子能跳半米多高。紛紛張大了嘴“哇哇”直叫,聲音似新生嬰兒。
那些蟲子叫得正歡樂,突然紛紛頓住,往石壁外跑去。
“什麼聲音?”石壁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朱佑樘一驚,諸芸淺?!
這些蟲子的身子極軟,很容易就變形,從石縫間隙鑽了出去。
“啊!”得一聲驚叫,一隻蟲子咬上芸淺的腳踝,芸淺雪白的肌膚頓時被咬出一個腥紅的口子。那幹癟的蟲子迅疾吸血,立馬長得胖乎乎,圓滾滾,晶瑩透亮,十分可愛。
伯安一見,立即踢開蟲子:“芸淺,往桃樹上爬,我來趕這些蟲子。”
伯安爬出寶劍在樹下砍,不過這些東西軟綿綿的,拿劍砍根本砍不動,拿腳踩也踩不死:“這什麼東西?”
小蘑菇的臉極其陰森:“冥蟲。這蟲子從洞中爬出,所有的機關就會全部打開,入陣的所有人,都必死無疑。除非……”
伯安心中一顫:“除非什麼?”
小蘑菇道:“除非用極陰之人的處子之血,把這些蟲子喂飽,重新爬回洞。所有的機關會自動關閉。”
喂飽?!
“這麼多隻,芸淺哪來的這麼多血。”
小蘑菇俏皮道:“這位嬸嬸實在太瘦了,不過吸幹應該可以。”
吸幹?!
“不行!”伯安斬釘截鐵道:“就算我死也不會讓她被吸幹!”
姚發眉頓時覺得有了希望:“王公子,皇上在裏麵。”
王伯安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們沒道理為了救幾個人而犧牲一個人的性命,芸淺活該去死嗎?!”
“她不死,我們就一起死!”姚發眉氣得直咬牙,王伯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迂。
“哎呀呀......”桃子捂著桃花扇過來了:“沒想到我們的王聖人這麼自私,隻顧著抱著自己的小姨子,連皇帝的死活都不顧。你要想想,朱佑樘一死,可就天下大亂了。多少人為了爭權奪利而犧牲無數無辜百姓的生命。屆時,必將生靈塗炭。”
王伯安一見唐寅,頓時兩眼放光:“你能進來,就肯定有辦法對不對?”
唐寅嬉笑著:“有也不告訴你。”這樣殺了朱佑樘,他就是皇帝了,他幹嘛要說出怎麼破局。
“你現在所麵臨的,正是我以前所經曆的。前任教主就給蟲子咬呢,但她比較胖,還留著一口氣,不過也沒救活,我都還沒來得及給她止血她就橫死在山溝裏了。估計你家這位這麼瘦,得當場咽氣。”
伯安一聽,更不樂意了:“你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時所生,就是極陽之血。其中肯定有破解的方法對不對?你發現了對不對?為什麼不跟我說!”
“你說這話很奇怪。”唐寅慵懶地打著哈欠:“你自己想啊,想到我就告訴你。”
伯安氣得直發抖,現在不是皇帝死,就是芸淺死。難道皇帝的命是命,芸淺的命就是草了嗎。“寅哥哥,你怎麼能這樣見死不救!”
“我就是這樣,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裏麵的空間越來越小,姚發眉十分激動地拉著朱佑樘的袖子:“皇上,您說兩句!”
“朕沒什麼好說的。”朱佑樘靠著牆,閉目等死。
芸淺在桃樹上坐著,不顧皇帝可是死罪,唐寅就是想讓伯安不仁不義,好跟他一起篡謀天下。
她不想讓伯安一輩子活在愧疚裏,芸淺乘他在樹下踢蟲子,自己從桃花樹上跳了下來。
伯安大吃一驚,正準備接,唐寅一把摟住了他:“她死了你就不會重色輕友了。”
伯安惱極,用肘頂向唐寅的胸膛,兩人便撕擰在一起。
那些吸血的蟲子一聞到新鮮的極陰之血的味道,全部撲將上來,鋒利的牙齒咬上芸淺,芸淺頓時變得血肉模糊。
那吸完血的蟲子頂著圓滾滾的肚皮,開心地蠕動到了洞穴之中,它們觸碰到了總開關,所有的陣都自動停止了,朱佑樘四麵的峭壁又回到了遠方,成了好看的石頭。
“芸淺!”伯安用力推開唐寅,看倒在地上慘不忍睹的芸淺。芸淺安靜地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一般。
伯安顫抖著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忍不住失聲痛哭:“唐寅你這王八蛋!我們兩個恩斷義絕!”
他摟起芸淺,絕塵而去。
“聖上——”姚發眉看著伯安遠去的方向道:“我們要不要追,那畢竟……還是皇後。”
朱佑樘沒有說話。
唐寅道:“我說芸淺既然死了,你們就不要破陣了,這必須要還有瑩丁露的極陰之人才可以繼續走下去。”
“回去吧。”朱佑樘剛曆經生死,渾身狼狽,但眉宇間卻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笑,風度翩翩,熠熠生輝。
寧王在一邊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舉止奇怪的朱佑樘:“他就這樣回去了?”
桃子笑得極其燦爛:“伯安方才走的路是正確的,他那條路就是模擬當年陳友諒大戰太祖的鄱陽湖水戰。伯安模擬的是陳友諒,我雖不知他怎麼破了太祖的布兵,但他能走到這裏,就是破了第九個結。”
“所以?”寧王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天下最強的軍隊,已經被你我收歸麾下啦!”
兩個人笑得極其猥瑣。
尚書府。
窗外的雨不停地下著。
劈裏啪啦。
葫蘆偷偷爬進伯安的房間,開始偷伯安桌子上的水果吃。他吃著吃著發現伯安床上好像躺著一個人。
咦~
不對啊,方才明明看伯安走出去才爬進來的。他掀開帷幔,看著渾身包裹的僵屍,頓時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你做什麼?”伯安推門進來,生氣地抱起葫蘆就往門外走。
王守文還是第一次看哥哥這麼凶神惡煞:“屋裏麵有鬼!”
“以後不要來我的屋,聽到沒有?”伯安的臉極其陰沉,比屋裏的鬼還要恐怖十分。
守文膽怯地咬著手:“哥哥不要這樣,我心髒不好。”
“今天看到的你要是跟人說,你就死定了!”
守文直點頭:“我絕對不說。”
然後守文扭頭就去告訴了爹娘。
王華剛從南京回到京城就被伯安氣得不輕,王夫人道:“這個逆子,整天遊手好閑,要功名沒功名,要子嗣沒子嗣。現在屋裏又躺著個奇怪的鬼!真是反了天了!”
專心研究草藥的王倫撫著發白的胡須道:“孩子都大了,就隨他去吧。”
“隨他!”王華氣得直拍桌子:“老子在南京任職,伯安這混賬還真當自己沒人管了!”
王夫人道:“就是就是!這孽子不趕出家門以後遲早要害死我們王家!”兩個人一拍即合,怒氣衝衝地撞開伯安的房門,暴脾氣的王華破口便罵道:“你整天悶屋裏做什麼?”
伯安一愣,感覺每次見爹爹自己都要大上好幾歲:“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王華直接撞進裏屋,把簾子一掀:“這女子是誰?”
王夫人一瞧:“這不是諸芸玉嗎?”
因為芸淺怕死得太難看,跳下來的時候拿手捂著臉,所以蟲子沒咬著臉。
“芸玉?”王爺爺一聽便不高興,他很不滿意這個孫媳婦,沒想到她又回來了。
王華一直在外帶兵,連兒子的婚禮也沒主持,所以也不太清楚諸芸玉具體長什麼樣。好像小時候芸玉有來京城玩過一次,那時才多大啊,根本分辨不出來。
王華想著自己常年在外,兒子成親三年,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兒媳婦,心中一陣發酸。他走出臥室,低聲對王伯安吼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
“算了,等孫媳婦傷好了再說。”王倫一發命令,王華也沒轍。
伯安頓時鬆了一口氣。
話說……
芸淺又不是我媳婦啊。
伯安都不知道怎麼開口,芸淺傷得很重,昏迷了二十多天才睜開眼來,她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可愛的小丫鬟在給她喂湯:“少夫人醒了。”
少夫人???
芸淺一愣,然後莫名其妙地一家人都來看她,噓寒問暖。
芸淺很是尷尬,不知如何麵對,幹脆重新閉上眼,裝睡。
又過了一個月,芸淺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伯安就推著輪椅帶她出門曬太陽。
芸淺以輕紗遮麵:“我可是朱佑樘要殺的人。你不怕我被人認出我來,滿門抄斬啊?”
“我沒想到被人發現,都怪守文。”
芸淺抬頭看著碎金般的陽光:“昨天王大人說,等我病好了就得懷孕,他趕著明年抱孫子。”
“……”
“很迷茫啊。”芸淺輕歎口氣:“你說我是回大漠,還是留這裏給你生孩子。”
“……”
芸淺嘟囔著嘴:“為何不回答,不喜歡我了嗎?”
伯安麵色凝重道:“皇上回宮之後就重病不起了。”
“喔。”芸淺不知道伯安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朱佑樘?
她手指撫著百褶裙,並沒有太大反應。
如果她說她不認識朱佑樘,會不會太扯了。
不過現在聽著關於朱佑樘的事情,很陌生。
無論他好也罷,差也罷。
好像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他,就像一本枯燥而又泛黃的書,芸淺沒有興趣翻哪怕一張紙。
“一個身體健康的少年,怎麼會突然重病不起?”
芸淺摘了一枝huo莉花,在指尖把弄:“不關心。”
伯安道:“你真冷血。”
芸淺微歎口氣,“三年朝夕相處,怎麼說對他的病重也該有些感歎。或悲傷,或興奮。可惜啊,我什麼都沒有。好奇怪的感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芸淺看著伯安道:“以前還恨朱佑樘,現在也懶得恨了。就像你說的,報仇也罷,不報也罷,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大明我什麼都不關心……”
芸淺羞赧地拉住伯安道的手,一字一頓道:“除了你。”
伯安抽回芸淺的手:“可是我不能什麼都不關心。”
芸淺看著伯安那異常堅定的眼神,隱隱有些不安:“你想做什麼?”
伯安道:“棺材我已經買好了,我準備死諫!”
芸淺一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沒事為何做這些事,你瘋了嗎?”
“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你既然不關心大明,我就沒什麼好對你說的了。”伯安道:“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陪你回大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這是我藏的私房錢,你拿好。省著點用估計能回到韃靼。”
芸淺摸著冰涼的銀子,正欲拉伯安,可是自己大病初愈,根本沒有力氣。什麼死諫?!
她趕緊命丫鬟推著輪椅去找王華,可是這家夥已經回南京了。而王倫一聽孫子要死諫,隻是歎了一口氣:“隨他吧。”
“隨他!”芸淺氣不打一處來:“他可是要去送死啊!”
王倫微闔雙眼:“緣起即生,緣盡即滅,當體即空,了無所得。芸淺,太執拗就是妄心,就是法縛。伯安這是大義,你又何必去阻擋別人的選擇!”
大義!
大悲才是!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癡,是傻!
芸淺才不準王伯安這呆瓜這麼枉死。她披上件衣服就去找伯安,可是她一月沒出門,情況想得比她預料得還遭。
朱佑樘自從皇陵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沒上過一天早朝。他不重用大臣,卻任命很有才幹的劉瑾做司禮監掌印。
司禮監在大明是很重要的內宮官署,百官向皇帝上書,要先送內閣,由內閣輔臣做出初步的處理意見,叫做“票擬”,再交給皇帝批閱。皇帝用朱筆在奏章上批示,叫做“批紅”。皇帝如果不勤於政事,便讓司禮監寵信的太監代筆,這就給太監的胡作非為提供了可能性。
劉瑾這家夥十分有手段,大肆培植黨羽,虐殺對手。隻要和他有仇的官員都被打擊報複。本來清明的朝政一下子變得烏煙瘴氣。
首輔謝遷、劉健被罷官,戴銑、薄彥徽上書要求誅殺劉瑾,結果被打進監獄。
所有反對過劉瑾的,沒一個有好下場。這種惡劣的情況下,很多官員不敢再上書。
王伯安不怕死,為了救戴酰和薄彥輝,仍然上疏道:戴酰和薄彥輝本身就是言官,他們本身的職責就是對朝廷政治進行批評。不能關押和殺頭,否則又有誰願意做言官。戴酰和薄彥輝萬一在錦衣衛有個三長兩短,皇帝就要背負殺諫官的惡名。這有傷國體。所以應該馬上釋放戴酰和薄彥輝。
芸淺聽說伯安寫這種奏折都無語了,真是呆子!意氣用事!
雖然很多人批評劉瑾,但都是點到即止。而伯安罵劉瑾時,卻罵出了特色,罵出了水準,罵出了高度。
用了兩個字。
“巨奸”。
結果廷杖四十。
這是一個非常侮辱人格而且極其殘忍的刑罰。
行刑的地址在午門。
芸淺心中一驚,監刑人發出的指令是三種:一種是“打著問”,被打的人要受點皮肉之苦,但不會傷筋動骨;第二種是“著實打著問”,很可能會打傷打殘;第三種是“好生著實打著問”,那就是必死無疑。
憑芸淺對劉瑾的了解,他絕對不會放過王伯安的!
可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她已經不是皇後了。連皇宮的宮門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