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1 / 2)

那家餐廳是“方便麵小子”領我們去的。

“方便麵小子”的真名叫邵建強,但我們都管他叫阿強。阿強比我小兩歲,屬於那種自由職業者的類型。這種類型的人,通常有三個最大的特點。

第一,臉色都有點白裏泛青。

第二,經常會讓人想起一些晝伏夜行的神秘動物。

第三,一般來說,他們的胃都有些問題。

與我離開的時候相比,阿強長胖了。阿強原先個子就不高,這一胖,立刻就顯出了臃腫。但同時你又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臃腫也是讓人重視你的一個理由:好幾年不見,至少在占地體積上,一個阿強已經變成了一個半,並且正在向兩個進發。不過,在於阿強,有兩件事情是沒有變化的:他的單身漢的身份,以及他的胃玻

有一次聊天的時候,阿強告訴我說,他平時就吃外賣的盒飯。隻要一個電話打過去,不出十分鍾,一個精幹瘦小的小夥子就會噔噔噔飛奔上樓,嘴裏還高聲的叫著:

“先生,便當來了!”

我忍不住打斷他。我說:“不對不對,不應該叫便當,應該是盒飯來了,應該叫盒飯。”

阿強就給我解釋。阿強說是,開始時他也覺得奇怪。後來他就懷疑那小夥子是個妄想狂。“妄想狂你知道嗎?”阿強扭轉頭問我:

“你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漂亮的小妞,遇到就遇到了,頂多也就是多看幾眼。但妄想狂不是這樣。妄想狂會死死的盯上她,並且逢人便說,這個小妞非常愛他。沒有他,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阿強說,他猜想那小夥子就是這樣。小夥子一定幻想自己是個騎了單車、飛馳在皇後大道或者維多利亞港灣附近的外賣員。雖然送的隻是幾盒雞腿盒飯、鰻魚盒飯,車輪過處,卻是無限風光盡收眼中。

我不大明白,究竟是一個常吃盒飯的人容易得胃病,還是這盒飯被稱作“便當”,才導致了胃病的產生。但不管怎樣,有一個問題是存在的:一個有胃病的人,怎麼可能如此不可思議的發胖?

我問了阿強。

他笑了。阿強告訴我說,最近的一兩年裏,他的生活狀態確實有了點改變。“常下館子。”他朝我擠了擠眼睛。“還拚命喝啤酒。”他又怪模怪樣的衝著我皺了皺鼻子。

我注意到,阿強在說到館子和啤酒這兩個詞時,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光亮。並且,這種光亮在他說以下這些話時,一直在他那兩隻不大的眼睛裏閃動著:

“撈了一小把,也就一小把。嘿嘿,和你是不好比的。去年做了筆煤炭上的交易……搞到張批文。一個初中時候的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是個高幹的小孩。酒多了點,就開始吹。那幫人都這樣。說他和誰熟和誰熟,誰管他爹叫伯伯,他又管誰叫叔叔什麼的。後來就講到批文了,說他手裏就有一張,拍著胸脯說的,嘿嘿……”

我盯著阿強看。

他原先白裏泛青的皮膚裏,這時突然透出了一團粉紅色。這團粉色來得如此奇怪,以至於,我不得不重新回味了一下阿強曾經說過的三個字:

妄想狂。

“我還做蘇杭的絲綢。蘇州和杭州,挑那種最次最糙的毛坯,到郊區的小廠加工,然後再運到北方小縣城去……”

“黑燈瞎火的,我拖著幾個大旅行箱上火車。摸著黑,好不容易在座位上坐定了。看看窗外,一大片全是樹林子,鬼一樣的。唰唰唰就過去了。我就想到武俠書裏看到的話:月黑風高。什麼叫月黑風高,這才是月黑風高嗬!對了,你知道那幾個旅行箱裏裝的是什麼?”

我搖搖頭,笑笑。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全是整張整張的動物毛皮!什麼黑熊皮,棕熊皮,還有水獺水貂什麼的。那些小東西的名字,我準保你連聽都沒聽說過!到了後半夜,旁邊的人都睡著了,打呼嚕,我就把手伸進箱子裏去。怎麼說呢,咳,就這麼說吧,那些皮毛嗬,手摸上去,要麼特別的軟,要麼就是一根根筆直的立在那兒——真的就像活的一樣。”

我一直沒弄清楚,在阿強的這些話裏,到底有多少是現實,還有多少則是屬於幻想。但不能否認的事實是:自由職業者阿強,近來可能確實賺到了一些小錢。賺到小錢的直接結果是,阿強吃盒飯的次數下降,下館子喝啤酒的頻率上升。人肯定是要長胖些的,但這種長胖,並不說明胃病有所好轉,倒是有點像陳喜兒說我的那樣:

“你有點胖了,特別是肚子那兒。”

還有個結果,是我暗地裏瞎猜的。我看著阿強那副肥頭大耳的樣子,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問題:飽暖思淫欲。隨著阿強與世界接觸麵的擴大,至少,是從瘦小的送外賣小夥,發展到人聲鼎沸的餐廳大堂,我覺得,有些事情一定是在變化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