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母廟內。化洛安靜的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堆旁。蒼白的臉上依舊一副淡漠的神色。仿佛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是可以讓他關心的了。
嬴母廟外。黑衣女子柔婉纖細的身體在飄落的雪花裏流轉輕盈的飛旋。回風舞雪。青碧幻劍瞬間從修長玉手破中擲出,鬼魅般清嘯著向梨俱的後背刺了過去。
咣。一聲尖銳而刺耳的金屬撞擊聲。聖陵世界四大神器之一的青囊劍竟無故的在一件很普通的玉針蓑上反彈了回來。無奈的跌落在黑衣女子葛布裙裾邊的雪地裏。青碧的劍身還在微微顫動,發出絲絲低沉的哀鳴。隻是她想不到為什麼青囊劍竟會刺不穿梨俱身上的玉針蓑。
黑衣女子雖然心中納罕,但也還能做到處變不驚。雙腿在輕盈飄逸的潔白雪花中疾速飛出,閃電般攻向梨俱寒風中筆直挺拔的身體。
然而黑色裙裾剛剛禦空飛起,柔婉纖細的身體就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僵硬的墜落了下來。玉脂般白皙瑩潤的手,無力的垂落在潔白的雪地裏。透明的手背上微微泛著絲絲青碧色冷光。觸目。詭異。
梨俱看著潔白雪地裏單薄而纖弱的黑衣女子。冷厲的目光中似乎有著些許的無奈。看來碧蠶卵真的是沒有讓我失望啊。他得意的深深歎了口氣。玉針蓑上的細長墨玉骨針,已如落雪般紛紛的麇集在他清瘦的右手五指中了。
冬日的寒風裏再次發出尖銳而刺耳的空氣破碎聲。無數根飛旋的墨玉骨針,漫天花雨般的密集而疾速的射向了茫茫雪地裏的一襲孤獨而柔弱的黑衣。
除夕夜的落雪中一道透明的白光如破空流星一樣迅疾的劃過。簡潔。優美。那漫天飛射的墨玉骨針瞬間都已被一隻蒼白修長玉脂般瑩潤完美的左手抓在了掌心。
接著躺在潔白雪地裏的黑衣女子就看到,那些晶瑩剔透綿密細長的墨玉骨針竟全部插在梨俱頭頂的金藤笠上了。然後那隻左手在飛旋著美麗雪花的空中輕輕一拍。尖銳而密集的墨玉骨針就全都紮進了梨俱藏在金藤笠下大腦裏。
她隻聽到金藤笠下那隻原本還帶著勝利微笑的頭顱發出一聲野獸般淒厲短促的慘叫。然後梨俱挺拔的身體就筆直的倒下去了。沒有流血。天氣寒冷。血已冰封。
雪地裏的黑衣女子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風雪中這個比她還小的單薄少年。他那隻早已斷了的右手白色衣袖在翻飛的雪花中獵獵飛揚。而僅剩的那隻左手卻有著天使般的美麗與比魔鬼還可怕的邪氣。
荒涼蒼茫的雪地裏,化洛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寒風中飛旋流轉的一片無根的雪花。單薄易碎。永遠的流離。無家可歸。
半個時辰。
他們就一直這樣互相緊緊對視著。沒有說話。
白衣少年蒼白瘦削的臉在潔白的雪花中散發出一種近乎死亡的迷離氣息。
果然他還是倒了下去。
倒在了她視線裏。倒在了漫天風雪中。
冰冷的雪地裏。她掙紮著爬到他身邊。發現他胸前的素布白衣已經全都紅了。紫黑的紅。
她把他抱在懷裏。嬴母廟裏紅色的火光散發著木柴清馨的香味。化洛單薄的身體受到瞬時洶湧而來的溫暖刺激,在然兒懷中發出劇烈的顫抖。她感到懷中原本冰一樣寒冷僵硬的身體突然間竟變得比火還滾燙灼熱。清瘦英俊的臉部線條貼在她胸前不停的痛苦抽搐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的。若依。我真的不想的。
他垂落在她黑色裙裾邊的那隻孤獨的左手,在破廟僵冷的地麵上胡亂而拚命的抓著。似乎心裏有泛濫的傷痛需要以這樣的方式來發泄。
然兒看著那隻蒼白修長玉脂般瑩潤完美的手。輕輕的把它握在手中。如此冰冷。如此柔弱。如此稚嫩。它本該就是一個十四歲孩子的手,可是現在卻成了一個冷酷而恐怖殺人利器。化洛殺人手法的殘酷狠辣,就連有著四年暗殺經曆替別人設計過無數死法的她回想起來也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
然而她哭了。
因為隻有她才能真正了解這樣冷酷近乎決絕下的外表下潛藏什麼樣的痛苦與無奈。
人並不是生來就要殺人的。就好像她的手也並不是生來就該拿著青囊劍一樣。
突然他的手從她的緊握中掙紮了出去。恍惚的伸進了那正在熊熊燃燒的赭紅色火焰中。因為灼燒的疼痛,他的身體再一次在她懷中痙攣的抽緊了起來。
她迅速的從赭紅色的火焰中抓出他那蒼白修長的手。放在自己蒙著黑色絹紗的臉上不停的摩挲著。然兒的臉上清碧晶瑩的淚水在無聲的流淌。溫熱的淚水滴在懷中化洛的臉上。她看著他蒼白清瘦的臉,發現他的臉上依舊還是那種十四歲孩子的天真與無邪。
她看著他。
因過多的傷痕而麻木僵硬的心翻湧著柔軟而潮濕的暖流。盡管嬴母廟外依舊雪花飄飛寒風凜冽,但然兒的心在那一刻是溫熱的。
天亮的時候是大年初一。
新年第一天祗園鎮的孩子都起的很早。黑衣女子也很早的就行走在了這些滿臉喜氣笑容的孩子中間。其實她也還是個孩子。十六歲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應該是孩子。可是她卻早已忘記了這個數字。對於她來說最為真實的就是她是一個人。得活下去。
她手中提著剛從藥店老板那裏騙來的雲蜺、甘琉、木舌、炙甘草、川芎、白芍、舜英花、還有尨茸。這些是碧蠶卵的解藥。小時候婆婆告訴過然兒的。
當她踏著皚皚積雪的青石板道走到一個熟食店前,然兒停住腳步,走了過去。她趴在高高的櫃台上說,阿姨,給我一隻鬆雞。
是整隻嗎,小姑娘。
熟食店賣東西的中年婦女在新年的早晨看著這樣一個客氣懂事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好感。她挑了一隻最大最肥的鬆雞,認真的給她包好。
阿姨,再幫我秤半斤鳳爪。
中年婦女低下頭去挑鳳爪時候,她卻抓起櫃台上的鬆雞風一樣的消失在喜氣洋洋的人流中。
哎呀。小姑娘。你怎麼不給錢啊。
黑衣女子的身後傳來尖銳的叫喊。
當化洛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他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葛布黑衣女孩在給他的胸前的傷口敷藥。氤氳清新的草藥味讓這個破敗荒涼的嬴母廟多了些許俗世的溫暖氣息。
化洛在睜開眼後,蒼白清瘦的臉上立刻又恢複了平日的那種冷漠孤寂的神色。他看著身邊然兒纖細潔白的手指在他破裂潰爛的傷口處熟悉的遊走著,感受到從她指尖散發出的溫度是冷的。
這隻鬆雞,你吃了吧。
一直低頭給他療傷的黑衣女子看到他醒來冷冷的說。
不。盡管他很餓。但他還是倔強的拒絕了。
於是她就把那隻用油紙包著散發著濃厚蔥油香氣的鬆雞扔進了他們麵前那奄奄一息的柴火灰燼裏。一句話也沒說。這是她四年來第一次真正的對一個人好。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最終。這個新的一年的早晨,他們隻能是並肩坐在一起各自看著麵前那個屬於上一年的柴火在冬日的冷風裏燃盡。隻留下一攤溫熱的餘灰。
當我從化洛身邊站起來時就看到了彤晏。烏衣巷東方分部馨殤岑林的領主。他說我不是來殺你的,隻是想與你一起做件交易。如果我不答應呢。我說。你應會答應的。他說。然後我就答應了。
他讓我幫他殺掉烏衣巷的老板奚延。條件是讓我做馨殤岑林的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