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笙煙(中)(2 / 3)

嬴母之廟。

祗園鎮東麵五公裏遠的若耶溪邊有一座荒廢已久的古廟。說古其實也不古。因為它是十四年前金陵世界星鸞帝與東陵彝君為了奪取傳說中的雲笈七箋而聯合攻打西陵梵天時盟誓建立的。星鸞帝為了回敬東陵彝君的誠意在兩國的接壤處祗園鎮建造了這個嬴母廟。因為嬴母娘娘是東陵夷族所尊奉聖神。

西陵世界禔陀梵天死了以後,兩國合作的基礎就不複存在。關係恢複了以前的劍拔弩張。金陵世界即位的星賓帝也就沒有義務繼續在自己的土地上供奉著異族它類的神祗了。

風雪彌漫中的化洛,又餓又冷。看到破廟,他清瘦的唇角浮現出一個釋然的微笑。隨即就走了進去。

廟裏的供桌香案、銅鼎祭器早已不見了蹤跡。隻餘下一尊美麗而高貴的人身魚尾銅塑雕像孤零零的擺放在破敗荒涼的廟堂裏。雕像是個東陵女子。冷硬圓潤的漢白玉石塊清晰的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和絕美的輪廓。海水般純澈靈動的藍色長發。美麗的讓人窒息。綽約的體態、悲憫的微笑讓她嫵媚的風韻中更多出幾分神聖的光華。

不過紅顏薄命美人遲暮,似乎已成了人間不刊的真理。嬴母娘娘美麗而高貴的鬢角邊蜿蜒而蜷曲的纏繞著幾根灰白色的蛛絲。細長的蛛絲在冬夜的冷風裏顯得格外清冷孤寂,猶如一縷縷飄搖不定的思念,在這寒冷的夜裏無家可歸。

化洛靜靜的看著這尊東陵夷族的聖神。伸出惟一剩下的左手給她撩開鬢角的灰白色蛛絲。苦笑著說,這樣不是更好看了嗎。他搬開殘破鏽蝕廟門邊一根風化剝蝕的殘木,舉起來用手劈開,在嬴母像前較為幹燥的地方燃起了一堆火。呼嘯著燃燒的暖紅色火焰照的他蒼白瘦削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節日喜慶的色彩。

化洛在火堆邊一個不怎麼會灌進風的角落鋪上一疊黃灰色的幹枯稻草。然後坐下。雖然他知道上天在他出生的同時就收回了他可以幸福的理由,但化洛總是還能在沒人關心照顧的情況下讓自己活得盡量舒服些。盡管他隻有十四歲。還是個孩子。

他坐在火堆邊小心的用自己那隻僅剩的左手退去自己上身單薄的衣衫。兩道三寸多長的傷口赫然出現在了躍動的火光中。傷口很深。連日的奔波逃命更使得它們一次次的愈合又一次次的裂開。傷口兩邊的淤血已經有些發黑,呈現出明顯的腐爛痕跡。化洛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蒼白瘦削的嘴角微微一撇。像似在笑。然後他彎下脖頸,艱難的把那薄細而好看的唇角貼在那布滿淤血已經潰爛的傷口上。用力的吸出那些膿水淤血。一個沒人關心照顧的人總要學會如何自己照顧自己。這是他十四年生活經曆的總結。

忽然化洛心中遽然一凜。那隻僅剩下的蒼白修長玉脂般瑩潤完美的左手在暖暖紅光的映照下散發出詭異而迷離的寒光。他聽到一陣急促而雜遝的腳步聲正在朝著這個破廟疾奔而來。他們不可能來的這麼快,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剛一抬頭。一襲葛布黑衣瞬間閃身竄了進來。看到化洛薄如劍鋒的唇角沾滿著紫黑色的膿血,似乎有些驚訝,纖細的身體微微一怔。但隨即便就躍身跳到了祭台上美麗而尊貴嬴母像身後。躲了起來。隻拋下一句冷冷的警告,別告訴他們。

他們一共五個人。錦衣貂靴,踏雪而來。為首的是一位黃衣大漢。身材魁偉,滿臉橫肉。一件精致而華美的猩紅色鬥篷捉襟見肘的披在他天神般巨大的軀體上。有著說不出的滑稽與可笑。

他叫仲虺。馨殤岑林彤晏領主手下司掌管□□方麵事務的副領主。很多年以前也就是他一次次從西陵劍聖芙蓉太毓手中接過馨殤岑林秘密訂製的各種□□。

小孩。她在哪裏?

他們進來時化洛已穿好了衣服。順手抓起一把墊在身體下的黃灰色稻草,擦幹淨了唇壁上的紫黑色血跡。所以現在的化洛看起來跟世上任何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都一樣。沒什麼不同。蒼白。瘦弱。還有些陰鬱。

仲虺的問話很不高明。既沒有笑容的誘騙,有沒有冷語的恫嚇。甚至還可以說是有些讓人不知所雲。但化洛明白他的意思。在塑像後。他冷冷的說。

你很誠實。是個好孩子。仲虺喘著粗氣哈哈大笑。寬大而結實的手掌在化洛單薄消瘦的肩膀上得意的揉搓著。

我並不是經常都很誠實的。化洛的聲音依舊冰冷。

瞬間黃衣大漢原本粗大溫熱的巨手隱隱散透出絲絲攝骨的涼意。五隻粗壯的巨指利爪般將化洛抓在自己的胸前,咧著大嘴憨笑著道,帶我去找她。

化洛乖乖的被他提在身前。沒有反抗。

黃衣大漢提著單薄的化洛,劍步如飛,一下就掠到了祭台上的嬴母像旁。

淩厲的劍光如暗夜的流星般疾速的破空滑過,接著仲虺巨大而粗壯的身體瞬間就變得像一片輕盈的落葉,舒緩而優雅的從荒涼的祭台上飄零了下來。

他的身上全無傷痕。隻是寬大而油黃色的額心多出了一條薄如蟬翼的青碧色墨痕。馨殤岑林中其他四位同來的暗殺者見狀大為驚訝。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嬴母像旁那個瘦弱而落寞的小男孩。

美麗的嬴母像旁,化洛瘦削的臉上依舊還是蒼白而淡漠的神色。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根本都與他沒關一樣。

祭台之下四柄銀絲軟劍,閃電般從華彩熠熠的紫裘錦衣長袖中怒吼著暴射而出。細軟靈動的劍身在破廟荒涼的寒風裏抖得如房簷下倒垂的冰柱一樣筆直。薄而冷銳的劍鋒在冬天的夜色裏顯得格外耀眼奪目。四柄銀劍,破空而出。帶著婉轉的清嘯劃向祭台之上小男孩的咽喉。

化洛安靜的站在祭台上美麗而高貴的嬴母娘娘身旁。單薄的身體看起來就像一紙濺了霜的月色,蒼白褶皺,似乎不用風吹就會自己破碎掉一樣。

然而他並沒有破碎掉。

一泓青碧的劍光從一襲葛布黑衣中疾速而淩厲的劃出。四柄銀絲軟劍被簡單而準確的齊柄斬斷。瑟索的空氣裏,華美的錦衣紫裘中隻餘下四隻僵硬的手臂在嬴母廟中破碎的夜風裏發抖。

謝謝你救我。化洛說。

你不用謝我。我也沒有救你。我隻是救我自己。再說你也不需要我救。黑衣女子說。

你要走?他問。

我一直都在走。她答。

但你現在還不能走。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嬴母廟頹敗的石階殘垣外,筆直的站立著一個人。

頭戴金藤笠。身披玉針蓑。腳穿沙棠履。

廟外潔白濃密如棉絮般輕盈柔軟的雪花裏,他的模樣流淌著漫天華麗的詭異。

他的聲音蒼勁有力,但卻充滿著經曆滄桑後男人的那種隱忍與堅毅。

你不能走。

他清瘦透明的臉在廟外紛飛的雪花中綻出淡淡的微笑。犀利的目光緊緊的鎖定著黑衣女子美麗而倔強的眼神。

你不是彤晏?

領主有事在身,無法躬身前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總是這麼恭敬而讓人舒服。

既然不是,還不快滾。

我不能滾。

那就留下吧。

青光閃爍狹長而鋒銳的青囊劍在黑衣葛布衣袖裏發出低沉的清嘯。潔白的雪花在她飄逸的黑色裙裾邊輕柔的飛旋。淩厲的劍光透過紛飛的雪花流星般疾速而燦爛的劃向梨俱的咽喉。

梨俱靈動而輕快的身影,像一縷縷疾風一樣從翻飛雪花的罅隙裏穿過。青囊劍淩厲的劍光在他身上銀白色的玉針蓑邊若即若離。偶爾的碰觸總會擦出茲茲的零星火花。

嬴母之廟外的瑞雪裏,激烈的打鬥還在繼續。青碧劍光,漫天飛舞。六角水晶形的美麗雪花被淩厲紛飛的劍氣攪得粉碎。化為齏粉。四下流竄。

翻飛的落雪中梨俱的身形已經左支右絀,失去原有的輕盈飄逸了。在黑衣女子強勁疾速的劍光流轉下,他很顯然有些困窘了。雖然如此。梨俱的身體還是能夠做到準確的退避自持。而他的臉上也依舊是那種隱忍堅毅的神色。處變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