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玉笙煙（上）
聖陵世界金陵國與東陵夷族的分野是一條清澈透明而又深邃莫測的溪流。名叫若耶。若耶溪的東西兩畔都長滿著樹。帝休之木。《聖陵法典》這樣記載：帝休之木，赤葉如丹，碧紋青理。春秋抽蕊，冬夏開花。花色瑩白若脂玉，名羽葉蔦蘿。花落結果，其狀如棗。甘之如飴，食之不饑。
不過在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婆婆就告訴我，羽葉蔦蘿花雖純白如雪晶瑩似玉，但剔透的莖蔓上卻都布滿著劇毒的汁液。如果仔細看時，就會發現它的每一寸瑩白細嫩的花肉中都縱橫交錯的排滿女孩發絲般纖細而綿長的嫣紅脈絡。猶如血痕。綺麗而詭異。仿佛青春素顏上流淌的胭脂漬痕。帝休之果，雖然味道甘甜鮮美，但卻也可以讓一般的服食者迷失心智成為被人操控豢養傀儡獸類。所以在我幼小而朦朧的記憶中美麗而詭異的帝休之木總是充滿著迷離而神秘的色彩，就好像婆婆給我的感覺一樣。詭秘卻很真實。
婆婆不是婆婆。她也不老。而且還很年輕也很美麗。可她卻總是用一條深邃而厚重的黑色絹絲蠶紗蒙在自己的臉上。五年來我隻見過一次婆婆的真實麵容。那時候我三歲。被一個有著那種純澈透明鴿血紅朱發的叔叔抱著，在一片空曠而遼闊的雪域上不停的奔跑。我們身後有兩個模樣很怪異的人緊緊的跟著。窮追不舍。我在滅諦叔叔的懷裏依稀看到他們中間有一人頭發飄逸頎長如同濃墨夜色裏的透明月光一樣閃爍著皎潔而靈動熒碧色，與我們窮奇山上雪花一樣潔白的冕旒兗服在雪域冷冽的風中發出絲絲破碎的脆響。還有一個人頭發卻是如深海海水一樣泛著靈動而飄逸的嬰兒藍。他身上翻飛的祭司法袍有著和我記憶裏丹雘紅蓮相同的顏色。
滅諦叔叔緊緊抱著我。冷峻而好看的麵容上刻滿了堅毅而決絕的線條。他對我說，我可憐的公主，請閉上您高貴而無辜的眼眸吧，我不能讓那些肮髒而邪惡的血染上您美麗而高貴的心靈。
知道了。滅諦叔叔。然兒會很乖的。我在那個年輕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天真而認真的點著頭。
血。嫣紅的血。就像我們毗羅荼宮裏的丹雘紅蓮一樣邪肆而野性的在我未及閉上的琥珀色眼眸裏綻放。然後我柔軟而弱小的身體就掉落在冰冷而空曠的雪域上了。滅諦叔叔倒在我浸染著嫣紅鮮血的銀白色雪狐蓮衣旁。我看著他。一柄人身魚尾閃爍著靈動藍光的蠹魚法杖詭異的洞穿了他溫暖而結實的懷抱。鮮紅還帶著溫熱氣息的血順著那藍光閃爍的蠹魚法杖緩慢的流出來。然後就被一片一片從雪域蒼白而低沉天空中飄落下來的美麗而冷冽雪花輕盈的覆蓋了。
我還看到滅諦叔叔堅毅而線條分明的額角上鑲嵌著一顆精致而璀璨的六芒星。晶瑩而清晰的星光棱角在他微微有些死灰色蒼白的臉上閃爍著夢幻而綺麗的光芒。我瑟索的從銀白色雪狐蓮衣寬闊而溫暖長袖中伸出手來想去摘。可是瞬時之間的變化讓我粉嫩還帶些著母後身體上馨香氣息的小手，在雪域上冷冽而荒蕪的寒風中生硬的僵住了。我看到絲絲秀發般細密的血痕從那璀璨奪目的星光後嫋嫋滲出，如同一條條細瘦的蝮蛇肆意的蠕動在一張好看的臉上。
然後我聽到，星帝陛下，是你還是我來呢。再然後我就就看到又一顆美麗璀璨閃爍著夢幻色彩的六芒星，從一個頭發像月光一樣純澈皎潔之人的金黃色雲旒袞服中飛射了出來。
我還想伸手去摘。可是我已經倒在了潔白而冷冽的雪域中。
我醒來以後就看到一張擁有著和阿繯母後相同美麗的臉。隻是她的臉不像母後那樣溫柔嫣潤而是一種憂傷哀怨的蒼白。她看上去不怎麼純澈高貴的朱紅色長發在一襲深紫色的縐紗蓮衣後，迎著冷風恣意飄展，散發出一種比母後更加令人敬畏與害怕的光芒。
阿姨，你好。我怯怯的看著她說。
忽然一個清脆的肉體撞擊聲在我粉嫩而溫熱的臉與她纖長潔白的手指間響起。
叫我婆婆。記住了嗎？
我柔軟的小手捂著左邊有些熱辣辣的臉。委屈的淚水一個接一個從我還是嫩紅色的發絲邊流下。你是壞人，我說。
我是壞人。再叫我就殺了你。
她看著我一臉驚疑與天真。深紫色蓮衣的縐紗長袖裏果然垂出了一柄蓄滿清碧靈光狹長而鋒銳的幻劍。
我看著她。沒有再叫。隻是委屈而害怕的淚水依舊順著我嫩紅色的發絲不停的往下流。
五年前婆婆帶著我來到了這裏。她說這裏叫馨殤岑林。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裏了。我當時什麼也沒有說。我就是這樣來到馨殤岑林。
後來我知道馨殤岑林並不僅僅是我們居住的這片生長著帝休之木的樹林，它還是金陵國規模最大組織最嚴密的暗殺集團烏衣巷的東方分部。它的主人叫彤晏。烏衣巷東南西北四大領主的首座。當然這些我也是通過婆婆知道的。因為婆婆在若耶溪畔我們居住的小木屋內製作各種各樣的□□，然後交給馨殤岑林中一位每次都是頭戴金藤笠身披玉針蓑腳穿沙棠履的人。通常這個人在拿了□□以後都會給我們一小片燦黃的金葉子。然後我和婆婆就用這塊金子去馨殤岑林外的祗園鎮去買各種我們需要的食物和衣服。
在馨殤岑林的五年裏我一直都是個孤獨而寂寞的孩子。每天晚上我都是一個人憂傷的坐在清澈透明的若耶溪邊看著那縈繞著迷蒙白霧的溪水。婆婆從不關心我。我們相互之間也很少有話說。即使說話，她也總是告訴我一些提煉和使用□□的方法。因此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原來一直在我身邊草地裏鳴叫不停的尺蠖蟲是有眼淚的，而它的淚水就是製作弱水瀲的主要配方。弱水瀲隻要很小很小的一滴，就可以讓人體內的所有器官膨脹腫大直至爆裂死亡。我也知道了每天黃昏以後就會出現在頭頂上空純藍夜色裏的夜鸝鳥的眼睛裏有一種叫鴆汜的毒液。鴆汜之液無論進入人體哪個部位都會讓人永遠的失明。甚至就連若耶溪裏那種柔軟飄搖的夙條草都可以製作成讓人腐心蝕肺的□□。
世界上每一個物種都有要生存下來的需要，而它們能夠生存下來不被消滅的原因對於其他物種來說就是□□。隻要用心，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無處不存在□□。你想要的□□。
婆婆經常看著馨殤岑林的蒼藍色天空，這樣對我說。
我八歲的最後一天婆婆死了。突然死了。被毒死的。婆婆死前掙紮著告訴我：我是西陵梵族褆陀梵天的女兒。西陵世界的公主。五年前在我們西陵聚居的窮奇山上暴發了一次弘大而慘烈的戰爭。我的父王和許多梵族長老都死在了那場戰爭中。而我是父王身邊最偉大的護衛四諦吠舍之中的滅諦吠舍拚命保護出來交給婆婆的。因為隻有婆婆才能帶著我逃出西陵世界。並且讓我安全的活著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