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穎是老嫗從小一手帶大,學走路、學說話,第一次尿床、第一次來月事,她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與老嫗緊密聯係在一起,她對老嫗的深厚感情甚至超過了從未謀麵的父母。
渾身哆嗦麻繩也掉在地上,陳穎不敢再看下去,哇一聲大哭,雙腿發軟蹲在地上,抖個不停的雙手則用力蒙住眼睛,耳聽得“噗”一聲悶響,她的心頓時沉入了萬丈深淵,腦海隻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嘶吼,“是我害死了婆婆,是我害死了婆婆……”
很多人都不忍去看,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而搖搖欲墜的老嫗,此時兀自高高地舉著刀,一臉的困惑不解和詫異。
“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明明是個瘦小夥,怎麼一眨眼變成了個山一樣的大姑娘?”
龍兒不停地咳嗽,仿佛體內有團火要咳出來,她肥大臃腫的身軀在寒風中彎曲顫抖,每一聲咳嗽都伴隨著揪心的陣痛。
她站在猴子剛才站的地方,而老嫗那把雪亮鋒利的菜刀,距離她的腰腹還不到十公分。
妄圖取人性命的猴子,不知何時癱倒在院牆邊,整個右肩完全塌陷、七竅流血,他那雙剛剛還陰狠毒辣的眸子,則注滿了驚恐與不可置信,估計他到死也能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
院子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龍兒,那畏懼神色就像看見了凶神惡煞般。
白章剛剛邁開步子,那些拿著棍棒的穀家人齊刷刷往後直縮,誰也不想來那麼一下毫無征兆地給拍到牆上去。
走過去將老嫗手中的菜刀取下來丟到一旁,白章抬起雙手,不緊不慢地幫龍兒理順頭發,輕輕幫她敲敲背,柔聲說道:“出來都八年多了,你的病也越來越厲害,可對普通人下手怎麼還這般重呢?”
老嫗總算是醒轉過來,想起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立刻好一陣後怕,捂著心口搖搖晃晃差點沒癱坐在地上,幸好她對那身材魁梧的姑娘充滿了感激,想著一定要好好道謝才勉強站住了身形。
“少爺,那人實在可恨……”
“既然可恨,為何不廢了他的手腳?這樣的家夥仇人不會少,你廢了他,他每天一頓揍是跑不了的,而今被你一掌輕鬆拍死,倒是便宜他了。”
眾人聽到這話,頭皮一陣緊一陣的發麻。
“他們倆是什麼人啊?女的已經夠狠了,悶不出聲便動手殺人,沒想到,那男的比她還更狠。二表哥,剛才你不是說,他們是要飯的麼?”
“噓噓,胡說,閉嘴,小三子你想害死我不成……我何時說過那話,是穀老爺說的好不好……”
“瞧把你嚇得,孬貨,哼……依我看,他們的功夫肯定非常了得,估計就是小洪門的當家,恐怕也不是對手。”
“猴子是小洪門的人吧?這下可有麻煩了。”
“說你是孬貨,你還真慫起來了!葫蘆巷有穀老爺撐著場麵,小洪門真要動手還得掂量掂量。”
“我說你在外麵混這麼久,怎麼就不長腦子,猴子這不是來掂量了麼,結果被一掌拍死了,這事兒,善了不了!”
穀天誠與陳永年相視苦笑,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還鬧什麼鬧啊,齊齊丟下手裏的家夥,讓人將院門豎起來關好,然後湊到一塊蹲在地上發呆。
陳穎嚇了個半死,睜開眼發現老嫗還活著,頓時喜極而泣,眼裏噙著淚水,飛快跑過去撲進她懷裏。
望著龍兒滿是羨慕的表情,白章知道她多半是想念家裏的媽媽了,從口袋裏摸出個油紙包,遞了過去。
“最後一塊酥油餅了,吃完以後,你再想家的話,我就沒辦法了。”
“我沒想……”龍兒啃著酥油餅,慢悠悠晃到牆邊坐在石階上,眼睛仍然盯著抱在一起的陳穎和老嫗,她其實每天都想家,隻是不願讓少爺擔心罷了。
……
在南都這個條條框框律法嚴苛的大城市,哪怕達官貴人家的奴仆死了,也很難三言兩語把事情了結,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殺人。怕是到衙門沒個幾天功夫也決計出不來,所以陳永年與穀天誠私底下一合計,決定把這事兒糊弄過去,直接找了輛送貨的馬車拉著屍體去報案,免得給這對外鄉兄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南都百姓普遍習武修行,這在衙門掛了號的混混每天都會死上七八個,偷竊搶劫被打死的,火拚鬥毆丟了性命的,拐賣婦女兒童被逮到後直接吊起來剝皮的都有。
……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家常小菜,桌下則是暖烘烘的爐火,身板比桌麵還大的龍兒捧著一碗香噴噴堆老高的白米飯,小口地吃著,那吃相比大家閨秀還要文靜、還要纖細,而白章時不時哈出一口白氣,站在廳堂門口耐心等待陳家主人回轉,無論老嫗和陳穎如何勸說,終究是不願進客廳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