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地底深處的陽光(3)(1 / 3)

他有些頹唐地說:“忍著。”他歎口氣,“你應該有個幸福的家庭,你不要怕背叛我。你對我不存在背叛。你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除非你不再願意見我。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已經很知足,已經足夠我後半生去回憶了。”

我們越說越往傷感的路上走了,我隻得終止這樣的對話。在他麵前,我早已為自己的表演而羞恥,但仍沒有勇氣告訴他真相。這是我無法跨越的壕溝,所以隻能和他隔著深淵遙遙相望。

我不知道他已跨過深淵,站在我身邊。照片上的裸體像一個光亮之門上的小孔,透過它,他瞥見了我生活中的黑暗和不可告人的墮落。然而,他終究沒有離開,隻是誘使我懺悔,然後給我寬恕。

我剪斷了一切希望和未來,懷著一顆僵死的心費盡心機地自戕和傷人。我自知是下地獄的人,但地獄的火焰讓我歡喜。

一個都不饒恕。

永遠不要救贖。

天堂與地獄同在。

這是一堆絕望的篝火。在野地裏,焚燒自我並燒毀一切。我要唱落天上的星星。我要荒蕪潔淨的土地。隻有在灰燼覆蓋的蒼涼肥沃的泥土中,我才能重新落地生根。

我能想象到他的傷心,然而,他一直沒有問我。我不知道,要多大的慈悲和愛才能原宥和寬恕我。

然而,他正在寬恕。

他將去寬恕。

他已經寬恕。

他的寬恕猶如一根線,把我破碎的生活一針針地縫綴起來了,雖然補丁滿滿,然而,我完整了。

5

朱衛國離開這個世界後不久,我離開了北京。

香梅在我淒楚的哭聲中,無比友善地和我說:“姐,你來深圳吧,你過來找份工作,以後我們姐妹也有個照應。即使你找不到工作,我也能養著你,你可以安心寫你的詩,什麼都不用想。”親情是我久違的溫暖,我哭得更加哽咽,心裏糅合了甜美和痛苦的悲傷。

大二沒念完,香梅就輟學結婚了,此後我們一直沒有見過。我去深圳後,香梅看見我像石頭一樣絕望,不免為我難過。從機場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拉著我的手,默默地為我垂淚。我想,生活的磨礪已讓我們都成熟起來了,我們不會再因為一個猥瑣的男人而鬧得分崩離析。她太過於好勝,如今,我終於完全敗落下來,一個快到三十歲的女人,沒有體麵的工作,沒有錢,沒有愛情,真可謂是一無所有。對我,她隻剩下同情了。

香梅真心實意地同情我、關心我,說起我的故事,常為我垂淚。她握著我的手說:“姐,以前我是太不懂事了,那個老毛驢一調唆,我就信了。現在想起來真的挺可笑的,我以前真的太小心眼,太小孩子氣了。”我們一副曆經滄桑的樣子談論往昔,一切的恩怨似乎都已消解殆盡,剩下的唯有濃濃的姊妹親情。

香梅再也不用為錢發愁。黃金龍的父親忙著管理他的鞋廠,手裏的二十套房子和幾個店麵讓黃金龍出租,從不過問租金的事。黃金龍在村裏有份閑職,聊且用來打發時間。香梅覺得無聊,開了一個精品服裝店,請了兩個店員,她心情好的時候才想起來過去看看。

香梅喜歡去酒吧。泡到半夜一兩點,我困得不行,連訴苦的力氣都沒有了,但她還會拉著我去洗浴中心捏腳。我不知道她是否幸福,但她總表現出一副幸福的模樣。女人總是願意別人羨慕和嫉妒的。

當初她倆結婚,黃金龍的家裏極力反對。他母親找她談過,隻要她願意離開黃金龍,他們願意給她一筆錢。香梅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情,大學沒念完就跑來了深圳。兩個人好不容易結了婚,但黃金龍的父母依然對她很冷淡。

找工作時,我仍然難免處處碰壁。這是一個年輕的城市,然而我已不再年輕。很多公司招女職員都要求不超過二十六歲,而且在專業方麵我又沒有任何優勢。無可奈何之時,我想起了郭俊。他在報社上班,又是土生土長的深圳人,幫我聯係一份普通的工作應該不至於太困難。在詩集《憂鬱的情人》新書研討上,他是作為媒體人被邀請參加的。後來我們通過幾次電話,對集子裏的幾首詩,郭俊讚不絕口。他說:“從你的詩裏,我覺得你痛苦得幾乎快分裂了,但又過度隱忍,你會把自己逼瘋的。”我隻是默笑。為了一刹那的理解。

香梅很關心我,她對我說:“萬一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你可以去幫我看看服裝店。我當初開店也隻是當個消遣。你過來了,我們可以弄個更大些的店麵。”

我說:“我還是再找找吧。”我不禁自嘲,畢業好幾年了,但仍然時常處於找工作的焦慮和失業的恐懼之中,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一點安全感。

郭俊約我吃飯的那天下午,我告訴香梅不用準備我的晚飯,她有些詫異。我隻得解釋說:“那是以前認識的。”

香梅不禁掏心吐肺地說:“姐,你別再玩了,你現在不抓住二十幾歲的尾巴認認真真地找個人結婚,過了三十,就很難挑到好男人了。”

我無心地說:“你覺得結婚了就幸福嗎?我並不羨慕你現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