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談判就像戰爭(2 / 3)

"我們的意見也要通過市政府的審查。"陳總心意闌珊地看著市長。

劉副市長看了一遍在座的各位,說:"你們都是怎麼想的啊?前期的工作應該是做的,但是城投在監督工作中有失誤,所以,小陸經理能夠在自己的權力範圍內支付20%,完全合情合理,可以理解。如果我們站在投資商的角度,我們也會這樣考慮問題。小陸,你看,我們現在這個項目出現了點難處,這個你也是看到的,為了吸引資金,才鼓舞投資商來投資這個項目,我們對項目的條件一直放得很寬,比如幾百畝土地,我們分文不收,考慮到這些優惠條件上,能不能把前期清理費用的比例再提高一些?他們確實做了不少的工作,隻是沒做到位而已。沒有做到位的,讓他們沿著你提出來的第二方案繼續去完成。"

劉副市長說得很誠懇,他知道讓陳總如此心平氣和地跟我這種資格的晚輩談是辦不到的,所以隻好親自出馬了。

"劉市長,您這樣說,其實我也很為難,但是我會向投資決策委員會申請的,再做他們的思想工作的。"我思考了一下,"再增加20%到30%是沒有問題的,我們最多可以支付到50%,也減輕您這邊的負擔。市長,雖然我是晚輩,但是我理解您的負擔。現在的情況,就相當於一幫人到餐廳裏吃了一頓大餐,結果到頭來卻沒人結賬,我理解您的難處。"

其實我現在馬上可以答應市長,但是我不能,因為如果我很幹脆很直接答應下來,市長肯定還會在別的地方提出同樣的要求。托一個人辦事情,總不能第一件都沒有完成,又來托付第二件吧!再說了,第一件事情辦得如果很費力,再提出來第二件也是無望了,他自然會知難而退。

"對於申請批準的事情,讓我個人處理它,與你們沒有關係。還有一個問題就是,40萬的中間谘詢費,我們不能承擔。"

在第一個條件上沒有如願以償的陳總,變得有點失態,歇斯底裏地拍了一把桌子,指天指地地說:"你解釋,你給我解釋一下,請你給我們解釋一下,40萬的中間谘詢費,為什麼你們不承擔?為什麼你們不承擔?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個理由,合理的尺度,你講!講!講!"人發怒的時候,講出來的話,寬容一點聽,原來是抑揚頓挫的。

我坦然一笑,如果陳總不邀請我講我也必須講啊!

"賽迪集團是一個健全的公司,擁有自己的谘詢公司、博士後科研工作站、研究生培養基地還有規模龐大的設計院,如果這是一個新建的項目而不是一個爛尾項目,我們的思路是,像這種小項目的中間谘詢費隻有20萬,也就是說,我們隻能承擔20萬。而且,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如果你把工程谘詢和設計都讓一個單位承擔,兩項的總費用估計也就隻有60萬。你現在單項就開了40萬的單子,如果你開了個100萬的谘詢費呢,我也必須承擔嗎?任何事情,我們遵守科學的依據,你可以讓科學的評估公司評估,對於這種小項目,中間谘詢費用能有40萬嗎?能嗎?誰的失誤?誰承擔責任?"

"20萬就20萬。"陳總說,"沒有想到,我們一大幫四五十歲的大老爺們,幾天幾夜起早貪黑,讓賽迪世紀集團的一個嘴巴上連胡楂都沒有的小孩子牽著鼻子跑。"陳總反諷地搖了搖頭。他說這些話都是講給在座的各位聽的,因為這些人今天一直啞口無言,像寺廟裏泥塑的羅漢,很威嚴,很有氣勢,然而是死的。

"嗯,陳總,陳叔叔啊,我可從來沒有那樣沒有禮貌,這些已經讓出了我最大的權力範圍,對於這種長期合作的項目,尤其BOT的項目,我們投資經理反而感覺很輕鬆,因為我們與其說是在談一個項目,還不如說在談一個長期的和諧合作,長期的合作對誰也要平衡才有利於長期持續。我年輕氣盛,如果我說話沒有道理,你可別生氣。讓年輕人有犯錯誤的機會,這樣年輕人才能成長得快。我同樣接受大家的監督。"

我頓了頓,喝了一口水,然後抓住時機,開始趁熱打鐵。

"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談談辦公大樓和兩公裏道路的問題,陳總可以先說說這些工程投資構成及所包括的內容,到目前為止的建設狀態。"

"辦公大樓是6層,現在隻建設了地基和第一層,大概花費了200萬元,公路建設2公裏,大概是200萬元。"

"辦公大樓我們肯定要用,但是,因為我們計劃兩個項目成立了一個項目公司,而且,根據我們的規劃,估計是不必要建設6層的,所以,我們要調整初步設計,降低不必要的投資。降低不必要的投資,對大家都有好處,我們籌措資金的壓力小了,就會相應地降低你們的收費,你們的責任也相應降低了。辦公大樓的支付憑據都帶全了嗎?"

"還在整理中。"許副總說。

"可以理解,因為這些憑據肯定有點多和雜亂,你們可以慢慢整理順當,然後交給我們審查。說說道路建設的花費吧。"

"還在整理中。"又是許副總回答,回答完後,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陳總。

"就是指從高速公路入口到廠區門口那一段嗎?"我覺得我必要核證這個關鍵問題。

"是那一段。"陳總證實。

"但是那屬於紅線以外的基礎工程,原則上我們不承擔任何費用。"

"之前德昌是答應承擔的,合同中也有記載。這個不能變化,這是投資商想投資這個項目的必須遵守的條件。"陳總看來是要堅決堅持這個條件,他很明顯把自己的身子扭了扭,高昂了一下頭,把一條腿利索地抬起來放在另一條腿上,意思是:"小夥子,如果這個條件你還不答應,你也休想通過這一關!"

"哦,第一個投資商來,幹一些雜毛工作,跑掉了,第二個投資商再進入的條件必須是遵守第一個投資商達成的協議和條件,還把第一個投資扔得滿地的垃圾都撿起來,第二個投資商不知道什麼原因,也幹了一少半,又不負責地跑掉了,第三個投資商再來的話,也必須遵守與第二個投資商達成的條件嗎?還要把第二個投資扔得滿地的垃圾都撿起來,不管胃部受得了受不了,都必須當飯一樣吃下去,那如果第三個也不幹了,第四個陸續來接班呢?第五個又來呢?光吃這些遺留的垃圾已經筋疲力盡了。你覺得他們會幹嗎?會來嗎?你們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

"你們不幹,我們還有另外一家投資商!難道我們這種質量上乘的項目就找不到投資商嗎?這一條件你們不遵守,那我們現在就在搞無用功!"陳總總是習慣站在高處,讓別人央求他。

"不是我不遵守,而是我在承擔大量的風險。通過現場考察,實際情況都擺放在我的前麵。第一,從高速公路入口到規劃廠區的門口,我走了600步,我這個芝麻小步子走了600步啊?有兩公裏嗎?600步約等於500米,甚至還不到500米;第二,根據我們拿到的資料,道路有6米寬,可是,實際好像隻有一步半,約為一米二;第三,道路建設已經完成了,但是,人走過去,好像走在農家田野的阡陌中,兩旁是高高的包穀和甘蔗林。有的地方很硬,明顯是大卡車軋出來的,軋傷了農民不少的莊稼。而且我走過去的時候,皮鞋上都是厚厚的泥巴。這也要兩200元?!如果這個道路建設費用完全由我們支付,等到修好通車,我們該支付多少呢?而且道路施工隊是很早以前已經放棄了這個工程了,這一點剛才陳總也明確地陳述了。很遺憾,我們認為200萬元是沒有發生的費用,所以,我們不承擔,我們也沒有必要審查憑證。"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市長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來,氣憤地說:"你們大家都聽仔細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工作嗎?你們這種招商的態度和方式,再來一個德昌也會走掉的。我就覺得今年的工作就是蹊蹺,怎麼好幾個投資商花費了不少的費用,項目稍有進展,或者根本沒進展就跑掉了。小陸經理說得對,誰的責任誰承擔,這幾百米道路,由專家評估建設成本,該多少就是多少,紅線內的賽迪世紀集團投資,紅線外的由政府投資建立,並且保證按時建設完成了,不得影響工期。一年啊,連幾百米的道路都沒有完成啊!那200萬元怎麼墊付出去了?那是人民的血汗錢,作為國家的幹部是要擔負責任的!"

"市長,這個費用,合同中既然這樣記述了,屬於我們承擔的我們一定承擔,但是必須有科學的依據。我們賽迪世紀集團也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公司,我們所關注的是基礎設施行業,投資這種基準收益率比較低項目,我們的理念就是踏踏實實地為人民謀利益。"我說。

"對於這個問題,大家還有些什麼想法,可以提一些解決的辦法。"劉副市長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中間,許副總起身把座位讓了出來。

"就按市長和小陸討論確定的辦吧!"財政局的局長說。在楊樹墩市政汙水處理廠項目中,他也是我們認為的最為明智和質樸的局長,"錢被冤枉地花銷掉了,我也有責任啊!"一聲負荊請罪的歎息。

"先休息一下吧,都對這個問題思考一下,看來我們確實有必要對這個爛尾工程啟動審計方案啦!"劉副市長非常敢於直麵事實,由此可見一斑。

投資經理們就像走在經濟發展最前沿的攝影記者一樣,爬的都是別人爬不到的高處,走的都是別人沒有走過的路,看到的也都是正在發生的事件,雖然艱辛,然而在探索發現中還是經曆了一段美妙的旅程,也有幸看到一層一層的麵具被撕下而不得不露出來的真實的麵孔。

"接下來還要談什麼?這樣,小陸經理,你直接把你們的想法公布出來吧,我們看看合理就直接采納。"陳總看來是奄奄一息了,局長們開始輪番出來處理接下來的工作。環保局的局長建議:"這樣可能務求實效一些,現在我們花大量的時間在談判,還不如為投資商多擠出點時間來趕緊建設施工呢。"市政生活垃圾處理廠早點建設完成,對他有效開展工作也是很有利的。

"接下來就是,合同討論和補充協議條款討論,這些相對簡單了,把這些問題澄清以後,協議送交我們法律部起草訂正。"

"就按你們的思路辦,如果早點讓你們承擔了,沒準現在這個項目都已經建成了,開始運營了。"這明顯是對陳總提出公然的否決和挑釁。哦,幸好不是狼狽為奸的,真讓人溫暖和激動!

陳總慢悠悠地站起來說:"不行,這四個條件必須重新考慮,否則就隻能啟動第二套方案,不能讓賽迪世紀集團投資這個項目。"暈頭轉向的陳總現在連劉副市長的決定都敢違抗了。他是不是有點氣急敗壞?

19-(3)離間之計:民工申冤

大家都遵守了劉副市長的提議,似乎沒有聽陳總在說什麼。

在汙水廠項目多達8場的漫長談判中,中間也有短暫的休息,那時候大家都很熱情和踴躍,他們必提的一個問題是:"像你們這樣的投資經理,在北京可以拿不少的工資吧?"我自然也會如實地回答,有時候也可能為了項目談判的需要添油加醋地誇張一下,然後就聽到了他們齊聲欷歔,"哦--那麼多,那麼多錢怎麼才能花完了?就是天天吃黃金也夠了。"這時候,也有人開始抱怨:"為國家工作,工資就是太低,廉價地榨取我們的勞動成果。"這種抱怨也會迅速遭到了各方麵的反駁:"你們看他們投資經理多累啊,不是飛機就是火車,一年365天,大概有一半的時間,就在火車或者飛機上吧?再說了,投資經理就隻能拿那麼多了,錢是多了!"言外之意是"可惜沒權啊!"

有關鳥巢工程的話題也摻和了進來,我說:"鳥巢就在我家附近,我晚上出來鍛煉,剛好就從那裏經過,真是浩大而又壯觀的工程。"

每當談到這兒的時候,黃主任肯定會說:"為了舉辦奧運會,國家真是花費大成本了,少說幾百億元吧!"魏主任也不甘示弱:"邀請我們過去參觀了,參觀北京、參觀鳥巢、參觀你們公司總部,這個合同我看沒有人敢在上麵簽字啊?沒有考察投資商,那誰敢在上麵簽字啊?是有風險的,我們也是有責任的。"老魏一直如此,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誰,即便是集團公司決定邀請楊樹墩方麵過去考察,我想也輪不到魏主任出行啊!

以前大家也會以此為話題,開始天南海北地聊開了去。可今天會場上卻很安靜,可能是劉副市長在場的緣故吧。大家談判的時候言語也都很少,說話的也顯得小心謹慎,間歇時刻更顯得鴉雀無聲,他們把責任和權力完全交給了市長。劉副市長端著一杯水,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也許他想出去外麵走走,也許是想換個位置,因為他們那一邊人太多,顯得很擁擠。

然而,就在這時候,"哐當--哢嚓--"似乎晴天霹靂,城投大院的大門,好像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發出巨大的聲響,隨後是一陣疲遝疲遝的嘈雜的聲響,然後傳來罵罵咧咧的人的聲音。

有人聲傳來,大家才不至於被驚恐得繼續目瞪口呆。我看到談判桌上有兩杯水被打翻了,茶水和著茶葉透過一疊一疊的項目資料,到處漫流。

魏主任緊靠門坐著,先跑了出去,隨後大家都跟了出去。劉副市長、陳總和我是最後才出去的。我禁不住問了一聲:"怎麼了?"

後來發現,我的問題是多麼愚蠢啊!所以當時也沒有得到任何聰明人的回答。

的確聲勢不小,整個城投公司的工作人員都被驚動了,大家紛紛跑出辦公室,站在走廊上,一邊各抒己見,一邊探頭探腦地觀望。這時候他們完全顧不得還有市長在場--那份小心或者矜持都被驚動到九霄雲外去了。

站在大院裏的,正是在工地上駐留下來的等待著工錢發放的5個彝族工人。

有人說:"那不是垃圾處理廠的工人們嗎?我還以為是汶川大地震呢,原來是他們!"

"我們知道市長在這裏,北京來的人也在你們這裏,我們不想幹什麼,我們就是想要回我們的血汗錢!"領頭的王隊長雙腳站在一輛小汽車的駕駛室的頂上對我們吼道。

劉副市長試圖穩定對方的情緒:"王隊長,有什麼事兒可以坐下來說,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不太合適,盡管我也是剛剛接管你們這個項目,但我保證絕對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王隊長不分青紅皂白地嚷道:"你不知道什麼事情?你不知道什麼事情?你怎麼給我們解決?市長你這樣太失職了吧?我在要我們的工錢,你這次總該清楚了吧?我們不是要飯的乞丐,我們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我們是要我們的血汗錢?你清楚了吧?"

陳總說:"工錢會給你們的,難道我們這麼大一個城投公司會欠你們的那點小錢不成?再說了,我們的財務也不能直接對你們結算,要直接對你們公司結算!"

陳總一開口,便再次激怒了王隊長:"結算個屁,小心我揍你這狗東西,說話等於放屁,結算了8個月,你結算了嗎?是你們不支付工程款,我們才停工的。你們不履行合同,到現在我們還欠著材料款呢,我們就是代表了我們公司,你們不是君子,我們就寧可當小人。"

城投公司的員工,站在自家高高的樓上,看著自家的笑話,感覺總有點不舒服了,也許這時候才意識到今天劉副市長在這兒呢,便陸陸續續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怎麼回事,這究竟是?"市長扭頭問身旁的陳總,"烏煙瘴氣的,不明不白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總怯弱地說:"是工程隊要他們的工錢來了,就是建設辦公大樓的工錢。"

"辦公大樓的工程款,需要我們結算嗎?不是屬於德昌嗎?"

"工程是我們在主持在推進,當初,德昌一直沒有進場施工,為了迎接上級領導的視察,證明工程是在如期建設中,我們跟德昌達成了一個協議,辦公大樓先讓我們主持建設,工程款由他們支付。"陳總說。無限狡猾的人變得無限誠實的時候,是非常震撼人心的。看到陳總嚇成那樣子,我居然也有了一絲的憐憫和悲慟。

"荒唐!"劉副市長對陳總氣憤地說,"你看你多麼荒唐!工程建設和工程款結算怎麼能分開呢?"

樓下要賬的人,看到樓上鴉雀無聲,突然衝上來一個人,破口大罵:"陳雲天,你個狗日的,你說話不算數,你趕快給我們結算工程款,不給老子快點兒,就砸爛這輛小汽車!"看來這人是憤怒到了極點,這些話並不是開出來了要錢的條件,而是砸爛小汽車的通告,因為他根本沒給緩和的空隙,他手中的鐵棒一舉一落,"哢嚓"一聲,小汽車的後倉被砸爛了一大片,又一舉一落,一個後尾燈的玻璃便被擊碎了,玻璃碎片滿地都是。

王隊長畢竟是理智的隊長,他跳下車來,一把扯起使用鐵棒的民工的領口,"啪啪"就是兩耳光:"狗東西,用凶器,砸東西,我們是強盜嗎?我們合理合法地討要自己的工錢,我們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然而,拿鐵棒的民工,看來是氣瘋了,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就要當一回強盜,他們比強盜還壞!"

最後這一句話,讓心懷民眾的劉副市長有點傷懷,他不斷地搖了搖頭,歎息道:"不要激動,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然後招呼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你們下去先勸勸,先勸勸,告訴他,有我在,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還要施工呢,結算清楚了,也不能走。現在你看,賽迪世紀集團公司的投資經理們都來了,我們的工程還是要進展的。"